保鏢們得了命令,這才敢上前來,好容易給安富壓下去了。
安富挨了打,年紀又大了,這麼些年也把身體糟蹋得七零八碎,壞得差不多了。以前能把母子倆揍出個好歹,現在只揍安知山一個人,都揍不出個傷殘來。
他氣喘如牛,呼吸過快,已經快要缺氧。他在一陣陣發黑的昏沉里抬手指向安知山,手臂發抖,手指搖晃,好在安知山不動,見他不打了,就從地上坐起了身,待在那兒任他指著。
安富鼻血長流地獰笑:“你個雜種,你逃不掉!你不是說老子是強奸犯嗎,對啊!我強奸了葉寧寧又怎麼樣,老子現在不還是遠洋的繼承人?!你逃不掉的!你他媽的身上流著老子的血,流著強奸犯的血,你一輩子都逃不掉!”
安知山臉上也有傷,顯然護住頭臉前也挨了幾下。他頂著傷,也笑了,笑得瘋頭瘋腦,跗骨錐心。分明是笑,可腮幫子顯出了棱角,是恨得快要把牙咬碎了。
“是啊,我是雜種啊。被你這種強奸犯生下來,我從出生就活該是個雜種。”
安富咽下一口唾沫,似乎被這話刺激到了,忽然又要沖上去,還好安曉霖眼疾手快攔了住。
他不愿理這個暴力成疾的二叔,只好跟安知山厲聲喝道:“神經病!你他媽的少說兩句!”
安知山笑了笑,撐著地面站起了身,捎帶著拉扯起了地上趴著的那位安富的小女伴,而后自己坐到了醫院長椅上,往后仰靠著長長吁了口氣,不再去看安富了。
小女伴在剛才的混戰里想要上前阻攔安富,被安富一拳錘倒。
女孩兒沒有安知山抗揍,躺在地上久久緩不過精神。
這時被拽了起來,她臉上的墨鏡早被摔碎了,露出完完整整的一張遍布傷痕的俏麗臉蛋,她流著眼淚,愈發顯得眼角還新鮮的淤青十分奪目,像殘花上匍匐了只青蝶。
安富這些年養得金貴,哪兒受過這麼重的傷。他眼下固然是沒消氣,可沒消氣也揍不動安知山了,身邊這些保鏢也都不聽他的驅使,于是他只好暫時撂下這樁恩怨,先喊來醫護要去做檢查,臨走叫狗似的叫上了小女伴。
小女伴的高跟鞋斷了跟,她跌跌撞撞跟上去,只來得及含淚望了安知山一眼。
人全走了,鬧劇散場。
安曉霖站到了安知山身前,居高臨下,痛心疾首:“你說你跟他較什麼勁?這都多少年了,你以前挨打沒挨夠?”
安知山抬眼,依舊是笑,而后又垂下腦袋,在衣服口袋里四處地摸索。
安曉霖嘆氣,挺著急地問:“他打哪兒了?等會兒我陪你去做個檢查,等他走了再去,省得撞見了又要打。”
安知山聞言,不摸索口袋了,改成渾身上下拍了一通,最后他說:“沒事,放心吧,骨頭沒斷。”
安曉霖失笑:“你就扯吧。擱這兒顯什麼醫術呢?你那手比X光好使?”
安知山聳聳肩膀,起了身,卻不是去檢查,而是彎腰到處尋摸著找東西。
安曉霖不由自主跟著他溜達,一路走一路往地上尋覓,然而地上一片狼藉,什麼該有的不該有的全有,實在不知道安知山是在找什麼。
安曉霖問:“你找什麼呢?”
安知山直起身子,望著窗外,很悵惘地嘆氣,壓根不接他的話,自顧自喃喃:“掉外頭了?”
然后他抬腿就要下樓,安曉霖不明所以,要攔,可安知山頭也不回,抬胳膊沖安曉霖往外揮了揮手,揚聲:“放心吧,沒事。”
安曉霖徹底蒙圈了,跟旁邊同樣懵懂的醫生對看一眼,對方想起他也是安家人,忙不迭低下了頭。
安曉霖翻了個白眼,訕訕嘟噥:“一個二個的,全是神經病。”
安知山下樓是為了找手機。
手機沒了,大抵是剛才打架時順著哪條窗戶縫扔到樓下了。
手機其實不要緊,丟了可以再買,可手機里還有陸青新發的語音消息,他還沒聽,千金不換。
他一路到病房窗戶正對著的樓下,果真在沾惹露水的一片草叢之間找到了身亡魂碎的手機。
身亡,機身裂了,魂碎,手機卡也沒了。
很不湊巧,摔壞的是他的私人號手機卡,公用的那個則是好端端的,不折不損。
他不記得陸青的手機號,于是徹底聯系不上小鹿了。
安知山扯扯嘴角,不是想笑,而是渾身痛得要命,仿佛動一下就要筋斷骨裂,皮開肉綻,痛得他下意識就要咧嘴倒吸涼氣。
他靠著醫院墻根坐下,極目遠眺,就見夜色不再濃郁,天邊隱隱泛出青白。
鳥鳴嚶嚶,空氣靈爽。
他摸出懷里的煙,叼著想點燃,可打火機也失蹤了,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叼著。
他嘴角和額角都有血,血沾到指腹上,蹭到手腕上。澄澈晨光里,血色淤得像銹。
他想,安富說得沒錯。就是這些,就是罪證。同樣的罪證,他身體里還有很多很多,豐盈到溢滿胸腔,流不完,抽不盡,洗不凈,唯有一死了之。
他慢慢地將后腦勺靠在了墻上,想到陸青,他在滿身發燙的痛楚里得到了一絲止痛藥般的清涼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