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動靜來到他身后,成了一聲氣喘不勻的“安知山”!
安知山怔了下,應聲回身,就見陸青站在單元樓門前的一小撮燈光下,穿著薄單衣,趿拉著拖鞋,胸口隨著喘息而急促起伏。
他太怕追不上斷了線的風箏,扶著欄桿一路跑下來,這樣冷的天氣,連門口的外套都來不及拎上。
千萬里艽野不見亮,連月亮都埋沒的夜里,只有陸青一個人,身單衣薄站在光里。
安知山無來由地心神一晃,他定定望了數秒,而后一笑,擺出素日混不吝的作態:“雖然我確實偷拿了子衿兩包零食,但你也不至于追下來吧。”
陸青不理會他的揶揄,徑自說:“……你忘拿東西了,我幫你送下來。”
這倒是意料之外。
然而安知山沒動彈,心知自己什麼都沒有,也就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會忘。再看陸青,陸青雙手攥著拳,攥得太結實,掌心大概也是空無一物。
安知山看著看著,忽然疑心陸青是要上來給他一拳。
他一旦神游就拉不回來,暗自瞄著陸青的拳頭看個沒完。
陸青生得白皙,手背自然也白,如今握緊,隱隱漲起幾根青筋,就好似白玉生紋。而他又太瘦,連帶著手也細瘦,指骨分明,手指卻軟,像新發未熟的枝柳,攥著拳頭也沒什麼震懾力,至少對練了十年搏擊的安知山是毫無威脅。
瞧著空有種荏弱的力量感。
安知山想,陸青揍人應該不怎麼疼,至于為什麼要揍他呢,不知道,等挨完揍再說吧。
陸青果真捏著兩只拳頭走上前來,安知山正猶豫著要不要至少把臉擋住,陸青卻拽低他的衣領而又踮起腳,在他嘴唇上送贈了枚青澀至極的親吻。
這實在也算不上個親吻,只是唇瓣接壤,安知山還未從錯愕中緩過神,就與柔軟一觸即分。
陸青并未松開安知山的衣領,這迫使他們離得好近,額頭相抵,發絲勾纏,在面紅的喘息中,安曉霖忍無可忍,在后面長鳴了聲車喇叭。
于是二人溺在彼此的眼眸里,一齊笑出聲來。
安知山將他摟得更近,聲低音曖:“這是哪招啊,小鹿?”
陸青面留涔紅,抿出一點兒慧黠的壞笑來:“這招叫,山不就我我就山。”
安知山在冷風口脫下外衣,給陸青披了上:“用得好。一招破敵。”
陸青很有些得意,裝著不肯顯露:“是嗎?我看你好像挺淡定的。”
安知山牽著他的手撫上心口:“你摸,跳得好快。”
手心下的胸膛溫暖而結實,心臟勃勃的,的確是亂了序。
陸青垂著眼睛,勇氣這回事是得要一鼓作氣,他剛才把十八年的勇氣全用完了,這時驟然卸了勁,他連安知山的臉都不大好意思再看,強撐著玩笑,“怎麼跳這麼快,嚇到你啦?”
安知山一派正經:“是嚇到了,我以為你要打我。”
陸青哭笑不得:“我打你干嘛?不過……”
話鋒一轉,他不輕不重在安知山胸口錘了一下,力氣竟還不小,“你確實很欠揍。”
安知山深有同感:“是啊。”
陸青:“……你就不問問為什麼?”
安知山:“為什麼?”
陸青抬起手,去掬了安知山的臉,連揉帶搓,又氣又笑:“你以后要走,能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啊?就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家里是你住的酒店嗎?”
安知山恍然大悟:“這樣啊。”
在陸青來看,實在不知安知山是裝無知還是真不懂,反正這人的一切都是云山霧罩,看不清。
而至于安知山,他確實是不明白,畢竟以前沒人關心過他的行程。去哪兒,在哪兒,反正也沒人問,久而久之,他都忘了這事兒還要提前告知。
安知山時間緊,不能再待。臨走前陸青要把大衣換給他,安知山說不用,反正他哥車里有衣服,實在不行,把他哥的扒下來穿。
安曉霖離得遠,又在車里,定然是什麼也聽不著,但他如有所感,又狠狠鳴了鳴笛。
安知山裝聾作啞,他被小鹿撩撥得心猿意馬,欺身想要來個吻別,陸青扭臉躲開了:“回來再親。”
安知山只得改成擁抱,湊在陸青耳尖,不滿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我明天就回來。”
陸青笑嘻嘻的:“好啊,那你明天回來了,我給你做啤酒鴨。”
不能接吻,那安知山就退而求其次,在陸青的額上親了一親,“等我回來。”
安知山算是挺喜歡陸青,也愿意哄著他玩。既然已經明白陸青是為什麼光火,就很樂意去改。
可思來想去,他現在正要去奔赴的陳年舊事,沒有一樁是能說出口的,于是只有沒滋沒味的“等我回來”。
陸青輕易被這四個字哄好,笑得眉眼彎睞,藏匿星子。
“嗯,早點回來,路上小心。”
第19章——酈港
車子駛入夜色,陸青在單元樓門口目送,他知道安知山會看,于是效仿著送行輪渡,抬高了胳膊奮力揮手。
安知山披給他的大衣不合尺寸,他身上的薄單衣也是袖口寬肥,以至于要他隆冬天裸出了很長一截細白手臂。
陸青渾像不知冷,笑容明艷。
安知山的確是在瞥著車窗鏡看他,但目光沉沉的,不出一言,只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