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抱著子衿,坐在滑梯出口,而安知山兩肘拄著單杠,三人統一犯起困來。
這天天氣極好,空氣晴薄,陽光曬得人筋舒骨懶,渾身暖洋洋。
校長的聲音仿佛某種富有磁性的播音,在耳邊漫漫縈繞,只催眠,不入腦。
陸青當真要打盹,恍惚間回到了高二課堂,某個神思漫游的午后第一節課,老師在上頭慢悠悠講卷子,而他面前堆著厚厚一摞練習冊打掩護,油墨香里,枕著歷史書半睡不睡。同桌歪頭,笑話他說又困啦?他哼哼唧唧地把腦袋扭到另一邊,摸索著拍拍同桌的胳膊,號子,你幫我看著點……我……
“陸青?陸青!”
老師在臺上叫他,陸青一個激靈醒了盹,忙不迭站起來,暗道倒霉,小聲問同桌,老趙講到第幾題了?
前后桌都笑,同桌捂著嘴偷樂,啊好好好,老趙剛才……
“陸青?”
陸青周身一顫,慢慢睜開眼睛,這次真的醒了過來。
是安知山在叫他起來,集合了,而他懷抱著子衿坐在幼兒園滑梯底。
沒有歷史課,沒有練習冊,沒有同桌,也沒有突如其來的提問。
他十八歲了,輟學一年多,再沒摸過課本。
陸青依言站起身,倒不難過,只是大夢初醒,有些悵惘。兩腳虛浮,心臟細細地在哆嗦,他抱著雙臂搓了搓,真奇怪,剛才還暖的,不知怎麼忽然就冷起來了。
運動會拖泥帶水,終于開幕。
安知山特意將以前買了落灰的單反相機翻了出來,為了“記錄此刻”。
他前幾年為了找點意趣,欺騙自己生活美好,搞了不少諸如此類的東西,跳傘、蹦極、潛水、滑雪,連插花園藝也略知一二。
雨露均沾學了許多,但對什麼都是知皮毛,沒興趣再深入下去。
買了炮筒似的昂貴單反,用了兩次也就扔一邊兒了,了解程度僅限于拍照關機。
不過這點皮毛也足夠他攝像了,安知山自去一旁找空地架三腳架,陸青則拔腿去找子衿。
子衿太受歡迎,剛才又被小伙伴叫走聊天了,陸青找了許久才從一窩湊著的小腦袋里拎出子衿,而回頭一看,安知山在攝像機旁正同個腆肚的老大哥相談甚歡。
陸青哭笑不得,覺著自家花壇里真是盛開了兩朵光明燦爛的交際花。
運動會采取計分制,統共四個項目,按最終積分來排名。
子衿興致高昂,在第一場比賽前還學著體育頻道,像模像樣做賽前動員,“那個什麼……什麼什麼,啊,對了,友誼第二!”
二人皆是很配合,單膝跪地來遷就子衿的身高。
安知山捧哏:“好,有志氣!友誼第二,那什麼第一?”
陸子衿顯然不在乎什麼奧運精神,她搖搖頭,老氣橫秋地擺了副“這還要我教”的鄙夷神氣,“知山哥哥,這就是你笨蛋的地方啦!當然是獎品第一!”
陸青試圖將小孩引入正途:“我怎麼記得好像是友誼第一?”
陸子衿小手一揮,氣吞山河:“都比賽啦,哪還有什麼友誼!”
她直指獎品臺:“而且這次的獎品是樂高!樂高誒!”
安知山:“誰高?”
陸子衿:“樂高啊!”
陸青:“高樂高?”
陸子衿:“樂高!”
安知山:“樂什麼?”
陸子衿受不了這一唱一和,被逗得急了眼,捂著耳朵逃回朋友堆里了,臨走前憤憤然地指指點點:“你倆!無聊!”
兩人卻是無聊得津津有味,自得其樂,聞言相視一眼,笑了。
第一個項目是兩人三足,小朋友各自拿個塑料圈,等在五十米跑道的盡頭,待兩位家長共用三條腿跑到終點,就將小圈套在任何一位的脖子上,而后率先返回起跑點者獲勝。
開賽前,陸子衿隔著不長不短的五十米對二人使勁揮胳膊,連蹦帶跳,就差用大喇叭將“必勝”給喊出來了。
安知山拿著繩子,俯身在兩人挨著的腿上打結。旁人都系腳踝,他卻系得相當靠上,簡直臨近陸青的膝窩,“子衿好像真的很想贏。”
陸青扶著安知山彎下的脊背,找平衡:“嗯。子衿其實挺好勝的,而且你也聽到了,這次的獎品是樂高,她一直很喜歡樂高,雖然顧忌著家里條件一直沒說過,但我畢竟是她哥,看得出來。”
打好了結,繩子將他們捆成了同根樹,貼得嚴絲合縫。
安知山恍如不知,順勢摟住陸青的腰,沒頭沒腦地說:“子衿對我挺不錯的,平時吃薯片都會給我留幾片。”
陸青:“你不是不吃薯片嗎?”
安知山:“喝酸奶也是。”
陸青:“……那不是她喝不下了嗎?”
安知山顯然很能聽而不聞,過濾真話:“所以我覺得,從人道主義出發,我非常有義務幫她拿個第一回來。”
陸青隱隱嗅到不妙:“……行,好。你知恩圖報。”
安知山點點頭:“是吧?那太好了,我們統一戰線了。”
陸青茫然:“什麼戰線?”
賽道旁,一位穿紅運動衣的老師含著哨子抬高左臂,只待一聲令下。
安知山又重拾了嬉皮笑臉的渾樣,面上松散了,陸青卻發覺自己腰上的手臂一瞬間沉力收緊了。
安知山:“沒什麼啊。噢對了,如果你怕丟臉,其實現在就捂住臉比較好。”
陸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