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稀奇的是,這分明該是個極富壓迫性的姿態,可因他笑得漂亮,陸青瞧他湊得近,就只曉得面上一陣一陣地發燒。
“怎麼樣?前兩天買回去的花,喜歡嗎?”
陸青掌心微微發了汗,成了猝不及防被老師提問的學生,按捺著心跳和他說話,“喜歡……”
安知山歪了歪腦袋,并未接話,陸青意識到自己給出的回應太過冷漠,興許讓人家不好接,便忙不迭繼續道,“尤其是那束……呃,夕陽顏色的。”
“夕陽顏色?”
安知山挑眉笑了,頭一回聽人用不是專業術語,卻也不是“紅”“粉”“白”來形容顏色的。
他略想了一想:“你是說……咖啡拿鐵嗎?”
見陸青茫然,安知山將手機上的圖片翻給他看,“這個?”
“對,就是這個。”
陸青終于從緊張中琢磨出了點笑模樣,“不過剛回家就被我妹妹揪去做手工作業了,都沒來得及擺在瓶子里。”
“沒事,喜歡的話再送你幾束。不過這花今天沒進貨,明天才有。”
安知山收起手機,三言兩語就促成了下一次見面,“明天來拿好不好?”
“明天啊……”
陸青把一周的兼職工作表在心里轉了遍,很不湊巧,明天他要去市郊,剛好錯過了時間。
他為難了:“明天我可能趕不過來……后天,后天可以嗎?”
后天他在城西,抓緊點應該趕得上見一面。
他沒談過戀愛,連個像模像樣的暗戀都還沒有,這是頭一遭。
頭一遭就落在了安知山手里,自然不能懂得對方這是變相的邀約,答應了見面,就答應了約會,答應了約會,也就順遂答應了更多的請求。
然而,安知山卻猶豫了。
陸青見狀,幾乎有些著急,“怎麼了?你后天有事嗎?那我……”
他還沒琢磨出個新法子,安知山已經舒了眉間,輕笑著搖了搖頭,“沒事。那你后天晚上來吧,盡量趕在下班前過來,不然天晚了,雪天又路滑,怕你危險。”
再昭彰不過的話術。下班時分上門,也就方便了之后的電影與晚餐。
可惜陸青不懂,只當他是體貼,笑眼彎睞,點頭應下。
這天送走了陸青,花店沒什麼客人,安知山最能偷閑躲懶,不到五點就關門大吉。
店里是復式結構,形似loft,他長長伸了個懶腰,而后雙手插著褲兜,溜溜達達上了樓。
樓上別有洞天,有沙發有吧臺有投影儀。旋亮一盞夜燈,倒坐在豆袋沙發里,他長腿長手,坐得有些憋屈。
他思忖這反正也是最后一宿了,懶得看電影,便就著依稀光亮抽出了本厚日歷。這本子厚得能用來防身,是從七百多天就開始的倒計時。
安知山不看前面,紙頁唰唰翻過,徑直來到最后一頁,他不知從哪兒摸了根筆,咬掉筆蓋,翻開本子,寫下個——
好了,傻/逼世界,再你媽的見。
第2章——陸青
陸青被安知山三兩句話給撩撥得心蕩神搖,回家時腳步也跟著打飄,沒著沒落,終于是在昏黃的樓道里踩空了階樓梯,摔了一跤。
老舊小區,樓梯都修得窄而陡,得虧他反應快,險伶伶把住了樓梯扶手才沒崴得厲害。
但他運氣不佳,傷的恰好是那只跛足,委實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陸青并非天生殘疾,這只跛足是去年,也即是他十七歲那年一場車禍的產物。
那是場高速路上的數車追尾,死傷相藉,其慘烈轟動一時。
當初銳鳴驟響,鋼板與保險杠同時擠壓肉軀的剎那,父母牢牢護住陸青,陸青又拼死護住了懷里的妹妹。
生命其實從來都是血泊間的傳承與更迭,所以父母雙雙殞命,陸青落下了一只跛腳,妹妹則毫發未傷。
這腿原本只是骨折,賠上些錢倒也治得好,然而父母死后,家里青黃不接,坐吃山空,撫恤金微薄得可以算作沒有。
于是陸青不得不考慮,治腿的錢花出去了,那辦后事的錢呢?吃飯的錢呢?送妹妹上學的錢呢?
彼時的陸青望了望病房外直掉眼淚的妹妹,又看了看身下拖著的傷腿,半分鐘的沉默后,他用強顏歡笑來遙遙哄慰妹妹,又用篤定的拒絕回應了醫生的極力勸阻。
瘸腿難免不便,好在也并非是瘸得多厲害,大不了平日慢點走路,當心不磕著碰著。
陸青這樣寬慰自己,逼迫大腦篩去路人或憐憫或嘲哂的側目,忽略小孩子嬉笑跑跳著學他走路的姿勢,無視偶爾發病的夜半,從足踝貫穿到膝蓋的麻癢,那是足夠熬得人冷汗津津,摧心剖肝的痛楚。
況回現下,腿瘸,陸青幾乎是一路金雞獨立,蹦著上樓,覺著挺可樂,可腿上又疼得厲害,便笑得害疼,傻兮兮的。
好容易跳到家門口,家門是老式鐵門,仿佛還幽幽泛著銅綠,門板上對聯斑駁,“福”字剝落得只剩偏旁部首,自父母死后就沒換過。
陸青不想要被妹妹看出傷勢,進門前先將傷腿盡力抻了直,而后才掏鑰匙開門,故作自然地進了屋。
屋里陳設簡單,全屋都是木質,木床木柜木地板,瞧著挺清苦,卻又拾掇得井井有條,毫不破爛,而又由于陸青酷愛買些小擺件兒,塞得柜滿盈實,家里甚至顯出了格外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