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愧于向他人求救,因為沒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她會害怕,怕自己的不足被詬病,被嫌惡,如今大家都不容易,但她的不容易就不配得到安慰嗎?她不配得到愛嗎?
而一旦抑郁癥為她撐起了保護傘,她就不那麼怕了。
都是別人的不對,是他們不了解這個病。
直到很后來,安萱成年后,她才發現這是個惡性循環,正是因為拿它來做保護傘的人太多了,所以人們對于抑郁群體沒有好感。
她那時太小了,心懷愧疚和羞恥,迫切地想要逃避這個地方。
同學們只知道安萱不復從前,把QQ空間鎖了,也不再表露什麼,變得話越來越少,九月份開學便沒有再來了,聽說是轉校去了其他地方。
誰也不知道安萱到底有沒有抑郁癥,或許連安萱自己都沒有勇氣知道。
沈聽眠可能也不會來了。
李牧澤的媽媽跟他說:“我猜眠眠會做MECT,會因此忘記很多東西,這是不可逆的。”
李牧澤問她:“什麼叫MECT?”
“無抽搐電痙攣治療。”
李牧澤聽不了這些話,他幾乎是瞬間垂下眼睛,嘴唇用力撇了下,才沒有哭出來。MECT在他的腦海里只是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只要去稍微遐想這個場景,他便會心痛到無法呼吸,他不知道沈聽眠還要受多少苦,而他對此無能為力,他明白愛不能替他免去什麼。
他不斷回憶過去和沈聽眠相處的為數不多的細節,越來越發覺那些自以為是快樂的、幸福的時光,隱藏的痛苦都是有跡可循的。他想起來沈聽眠對自己說:“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說,陪著我就行。
”
他不知道理解能不能讓沈聽眠稍微好受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如果可以,他想把沈聽眠所有的難過都要過來。
李牧澤在課余時間看了很多心理輔導的書,自學心理學、哲學,他學習了伯恩斯新情緒療法,觀看了哈佛大學幸福公開課和動態靜心教學視頻。
爸爸私底下找過他,攬著他的肩膀:“澤澤,爸爸支持你。”
“你知道嗎?病人讓你離開,這是因為他們不是小孩子了,即使是生了病,也要懂事聽話。”他告訴他這個秘密,“但他們是最渴望被愛的人,生活得允許童話的存在,我們不能保證結局是否是我們想要的,但我們要試一試才知道。”
“你媽媽對眠眠的態度,很像她當時那麼對自己。也有可能,她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影子,她不希望你那麼辛苦。”
“但你還這麼年輕,他也是,你們不怕試錯,有那麼一丟丟的概率能成功,就值得一試。”
李牧澤漸漸學會了不去打擾沈聽眠,不再在手機上騷擾他,他知道他過得不好,知道他沒有多余的力氣來回復自己,他想他真的可以理解他。
很偶爾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給他發消息,他怕他忘了自己有多在意他:
眠眠,今天下雨了。
雨濺到了你的桌子上,我把書都搬到了下面,書沒有濕。
今天英語課講了個很簡單的詞組“morethan”,但是老師舉的例子很浪漫,我記下來了,用鉛筆在你的桌子上寫了一遍。
如果你不喜歡,回來以后可以擦掉。
IloveyoumorethanIcansay.
李媽媽對爸爸私底下找孩子談話的事情深感不滿:“你不要去找他說那些。
”
“我跟你說,這個事兒現在很復雜。”她不高興地說,“你怎麼就不聽我的呢,你沒有感覺澤澤性格變了很多嗎?”
“是比以前成熟了。”
“這不是成不成熟的問題,是他現在深沉了,內向了,話也不多了。”
“這是孩子該經歷的,你不要去人為操控它。他既然愿意這麼做,就這麼做吧,太忤逆他的意思,可能會更糟。”
李媽媽不說話了,她揉著太陽穴,很頭疼。
“你給眠眠留了電話,他有找過你嗎?”
“沒有,和我想的一樣。”
“嗯,他太不想麻煩別人。”
“這個啊,不能一概而論。”李媽媽沉吟著說,“得抑郁癥和性格啊,窮還是富有都沒關系,我們不愛聽這種定義。”
“說回澤澤這個事兒,當年你堅持的時候,咱媽不也勸你不要嗎,還鬧到用死來要挾你,我現在就是她的心情。”
“嗯,”李爸爸握著她的手,“可是現在我感覺那都是對的。”
“只能說因人而異,換個人陪可能就不對了,有的抑郁癥患者還真的就想自己一個人呆著,這說不好,”李媽媽嘆了口氣,“我是有私心的,比起做這麼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更想澤澤遠離。”
這麼想著,當晚李媽媽就去找了李牧澤。
李牧澤那時正在學習,他抬起頭,看了眼母親。
“媽。”
“誒,學習呢?”
“嗯。”
“在想什麼?”
李牧澤長久地凝視她,嘆了口氣:
“我在想,以前都沒有注意到你生了病。”
“媽媽的病已經好了,”她痛快地說,“我不怕復發,你不用說這個。”
“嗯……”李牧澤若有所思,他垂著眸子。
李媽媽拉著他的手,想要說什麼,卻提前問了句:“還在想沈聽眠的事情?”
“嗯,”李牧澤抬眼看向她,沒有停頓,“每天都在想。
”
在少年人的愛里,利益又算的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