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后來,沈聽眠住院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每天被逼著治療,情況有所好轉,除了鄭文英之外的人也慢慢松了一口氣,卻依然不敢再提跳樓的事,而薛醫生則笑瞇瞇地恢復成沈聽眠之前認識的樣子,并不芥蒂提起那件事:“這個藥可得好好吃,不吃的話,你又想跳樓了。”
他語氣輕松,就好像對得抑郁癥這件事已經司空見慣:“現在的患者歲數越來越小了,前兩天,就前兩天。”
他比劃著:“這麼小的孩子,就有抑郁癥了。”
沈聽眠對薛醫生愿意多說一些,他甚至會笑。
薛醫生每次都問他:“最近怎麼樣?”
他會誠實地告訴薛醫生吃藥的感受,以及自己心里的想法。薛醫生總是微笑著聽他講話,不時還會做出有些夸張的表情,他笑起來很符合沈聽眠對于圣誕老公公的想象。
“你身上的傷恢復得很好,”薛醫生在某天告訴他,“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好好治療你的抑郁癥了。”
他說:“不要太害怕,抑郁癥已經是我們的老朋友了,不是嗎?”
沈聽眠聽到這話,由衷地笑了一聲。
沈聽眠每天坐在床邊,看著外面小公園的長椅,那里很空。
鄭文英在他身后削蘋果,她跟沈聽眠依舊沒有太多交談,很多時候,她感受到沈聽眠不喜歡她的問候和關懷,但她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已經很久沒有開店了,鄭文英每天都會焦慮地計算著生計,她還是時不時會在沈聽眠注意不到的時候抹抹眼淚,就在今天,薛醫生找到她說,要給沈聽眠安排做無抽。
“什麼叫無抽?”
“就是無抽搐電休克治療。”
鄭文英聽完就呆了,要電擊呀!
薛醫生看出她的顧慮,跟她解釋:“很多人做無抽,我們這邊一天都不歇,從早上排到晚上,不用擔心,是正常的治療。”
“為什麼要做這個呢?”鄭文英不安地問,“他不是已經吃藥了嗎,我看他好很多了,也不吵著要去死了。”
“藥物的治療效果并不明顯,”薛醫生耐心地和她解釋,“抑郁癥不能靠眼去看的,就憑眼睛去判斷,那天下沒有得抑郁癥的人。”
在鄭文英的世界里,抑郁癥已經是天方夜譚,只是沈聽眠跳樓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她才不得不接受這個概念,盡管她依舊不理解。而如今,無抽在她的理解則更為可怕,這就是電擊,電擊了以后人還能要嗎?她想起來以前村里瘋了的臟小孩,癡癡呆呆在街口晃悠,是人們口中的“智障”,流著口水,唇齒不清,智力低下。
鄭文英不肯了,她堅決不同意,不管薛醫生如何說,她都絕對不允許這麼做。
沈聽眠在他們交流的時候,毫無反應,在薛醫生走了以后,鄭文英氣喘吁吁地看著沈聽眠,沈聽眠也看著她。
“沒關系,媽媽。”沈聽眠安慰她,沒什麼大不了地說,“我也不想做。”
然后他轉過身,坐在窗邊去看外面的風景,過去他不這樣,只是隔得很遠,在病床上遠遠看著那個黑點。而如今,那個人不來了,他也沒有什麼需要再顧忌的。
鄭文英看出了這個反常,卻把這一點理解成了危險的信號。
沈聽眠如今已經可以下床行走,醫生說他一輩子都不能再做激烈的運動,并且走路會有一點跛腳。
鄭文英害怕極了,她痛苦地做著定奪,勉強同意了薛醫生的提議。
沈聽眠知道自己明天要去做MECT了,仍舊沒什麼反應,被怎麼安排,怎麼治療,好像怎麼樣都可以。
這一天他仍舊坐在窗邊,鄭文英出去接水,臨走前把門鎖上了,不許他出去。鄭文英的辦法很笨,在門口栓了個大鎖。屋內的利器也早就被她收走,她是如此謹慎,又如此心酸。
獨處的時候,沈聽眠會允許自己想一想李牧澤。
他并沒有看過李牧澤給自己發的消息,猜測最后一次消息或許是“你贏了”“我放棄了”之類的話,這沒能給他帶來什麼,他認命了,在這幾日的治療過程中,他被迫處于一種令他人心安的狀態里,隨他們怎麼折騰吧。
夏天真的過去了,有的樹葉都黃了,而沈聽眠的記憶還遲鈍地停留在很久之前的某個黃昏。
很藍很藍的天上,懸著一顆彤彤的紅太陽。
沈聽眠慢慢把目光收回來,看著窗外突然冒出來個腦袋尖。
他平靜地看著那個圓圓的腦袋,看著它移動,貼著墻往前走,然后慢慢地,腦袋的主人站了起來,鬼鬼祟祟地捂著半邊臉往里面看。
沈聽眠:“……”
李牧澤:“……”
李牧澤似乎是打算悄悄摸到窗邊往里面看一眼,沒想到正撞上主人的臉,愣了足足三秒,才低聲罵了句臟話。沈聽眠打量著他,李牧澤好像距離上次見面又長大了,他在這個瞬間是想對他笑一笑的,只是他沒有這麼做。
李牧澤撓著頭,萬分糾結地敲敲窗戶,小心翼翼且可憐巴巴在對嘴型:“打開吧。
”
沈聽眠的手沒有勁兒,他推了半天,才把窗戶推開,冷風灌進屋內,他在日光中瞇著眼睛:“你來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