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眠走到門口,隔著墻跟她說:“你為什麼不鑲個陶瓷牙啊?”
鄭文英在刷牙,含糊不清地嚷嚷:“貴死了,再說我補的又不是門牙。”
她吐了口水:“你以后有錢給你媽鑲個金牙。”
說完她樂了起來,笑呵呵的:“哈……金牙,到時候我出去遛彎,肯定是最酷的老太太!”
沈聽眠問她:“我要是賺不了錢呢?”
“賺不了?賺不了拉倒。”
“我要是長不大,怎麼辦?”
“怎麼著,你還想當一輩子小孩兒啊?”鄭文英氣笑了,“別在這兒貧了,要是睡不著就去背幾個英語單詞兒去,快去。”
沈聽眠又在門口站了會兒,才走回去,他來到桌前,翻找著東西,好半天才抽出一疊草稿本,那些本子都還很新,只有幾頁有字跡。
他摸了摸那些沒有觸感的字,看著它們變成了緩緩移動的陰影。
愧疚和愛意在對死亡的渴望面前潰不成軍,他不能再因為一點善意和溫暖就放棄了,猶豫不定是對死亡的褻瀆。
沈聽眠做了一夜的夢,在挖東西,挖了好大好大一個坑。
在夢的最后,他用自己的身高丈量著坑長,隨后滿意的退了出來,插上了墓碑。
可是好奇怪啊。
在就要醒過來的那一刻,好像有個毛茸茸的小人,他長著一對翅膀,蹦來蹦去,嚴肅著一張臉,對著沈聽眠比叉。
它氣喘吁吁地拔掉墓碑,對著沈聽眠很生氣地說:“不許死。”
那是李牧澤的聲音,沈聽眠在夢醒后才發覺。
可他不想再被任何人愛了,他們會變成期待,然后壓死他。
第6章 6 -20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李牧澤蹬著腳踏板,困惑不已。
他知道沈聽眠是單親家庭,爸爸死的很早,只有媽媽在撫養他,家里的條件也不是很好。是不是這樣家庭里長大的孩子都會有心靈創傷?可平時他在別的同學面前也挺正常的,有說有笑,就是在自己面前有些冷漠,尤其是上次告白之后。
今天沈聽眠是走著去上學的,李牧澤就騎著車在后面跟著他,上半身窩在車把上,校服耷拉著,眉毛皺巴著,一雙眼睛探究似地盯著沈聽眠,沈聽眠的書包拉鏈沒有完全拉住,露出來一點面包袋子,那是超市最近很火的豆沙面包。
噢,他可能不是不吃早飯,是有自己的偏愛。
李牧澤瞇瞇著眼睛琢磨著,也就是長的正點,儀態再猥瑣都讓人不忍苛責。
林蔭小道里,這是一道奇幻的風景。
前面是紅綠燈,一個小路口,即使是工作日的清晨人也不多。
沈聽眠在紅燈前站住了,忽然扭了下頭。
猝不及防的對視讓李牧澤差點翻車,他強裝鎮定,快騎了幾步到沈聽眠跟前。
咳嗽兩聲:“喲。”
沈聽眠看過來,猶豫了下,還是不打算拆穿他:“嗯。”
估計是覺得挺巧吧,李牧澤看著沈聽眠的表情心里在嘀咕。
那是相當巧,天天蹲點能不巧嗎。
今天沈聽眠看上去心情好像比昨天好啊,李牧澤抓著車把,手心全是黏膩的汗,忽然就沒話了。
他們之間的相處實在是奇怪又默契,心照不宣的對某些事情避而不提。
李牧澤晃著胳膊,在等紅燈的時間里努力搭話:“你怎麼,怎麼今天走著去啊。”
完了還要掩耳盜鈴似的補充:“趙琛說你都坐公交去上學的。
”
沈聽眠輕輕地說:“不,今天不坐。”
紅燈時間到了,李牧澤跳下車,推著車子和沈聽眠往前走:“你這個人啊,回答別人問題從來不說全,都讓人不好意思再問了。”
沈聽眠回答他:“我本來就這樣,是你自己期望過度。”
“啊,”李牧澤無奈地笑了下,“我也沒說你不好。”
渾身都是刺也就算了,李牧澤心里癢癢,偏偏還這麼招人,這得什麼屬性啊?
“你作業做完沒。”李牧澤開始沒話找話。
“嗯。”
“牛逼。”
“沒有。”
“別謙虛了。”
“沒做完。”
“……你這停頓有點久啊。”
沈聽眠好像心不在焉,說出的話不過腦子:“我就這樣。”
公交車停下了,陸陸續續有人上來,外面有個煎餅攤前面圍了幾個學生,其中一對是情侶,正拉著手在說話,扭過頭正對上沈聽眠的眼睛。
他們遙遙對視,沈聽眠瞇起眼睛,努力看清楚他們眼里的坦誠。
李牧澤不知道他看什麼,也不知道他想什麼,偷偷打量著他,總有些挫敗感,他撓了下耳垂:“我是不是挺無聊的。”
“不,”沈聽眠很快回答,表情還在放空,“你很有趣。”
李牧澤將信將疑地應著,有些意外沈聽眠居然會夸他:“噢。”
“你永遠正確,”沈聽眠還在說著話,李牧澤總想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好確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真是要命了,李牧澤忍不住就這麼虎頭虎腦,憨傻地問:“發生什麼啊?”
會發生什麼呢?他們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孩子穿著校服站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里,乘著朝陽去學校,日復一日,即便會有些這個年紀該有的要死要活的小煩惱,大人們卻通常并不認為他們身上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