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識邵群之前,他就已經很沉默寡言,退學之后,變得更加自閉,最高的記錄是整整一個月沒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他小時候總和女孩子玩兒在一起,等到長大到能分辨男女有別時,他的整個人,從行為動作到處事方式到說話的語氣,已經在男孩子中顯得怪異另類,因此總是被嘲笑,他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只能用沉默掩飾。
越不說話就越不說話。
本來倆人聊得順暢,李程秀一時有些忘形,邵群這一句提醒,仿佛一下子把他打回了原形。
邵群也覺得挺尷尬,“我只是隨便問問。”
李程秀低垂著眼睛,點了點頭。
“不過你變化不大,還是以前的樣子。”
李程秀坐直了身子,下意識的把身體和他拉開距離。
“你也,變化不大。”
邵群勾著嘴角一笑,“你知道嗎,那天我見到你后,我跟大厲他們說了,你還記得大厲他們嗎?”
李程秀身子一抖,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邵群還自顧自的說著,“他們都挺高興的,很想見見你。大厲和阿文在北京呢,小升在上海,本來我一直邀請他們來參加派對,他們都說忙沒空,結果一聽說你在,都說一定來,你看看,你面子比我還……”
“不要。”李程秀小聲說。
“什麼?”
“不要。”李程秀抖著聲音說。
他連邵群這個人都不想見,更別說他的那些朋友了,他不明白見到他,究竟有什麼可讓他們高興的。
當年把他當畜生一樣耍,如今若無其事的跟他道個歉,他們就成了多年不見的舊同窗了嗎?他們有要好到可以坦言歡笑的程度?
當年的事,總可以歸結一句年幼無知,所以他早就不在意了,如果不是邵群的出現,應該說他早就不記得了。
可是這群人如今要再次集體出現在他面前,就像多年前一起追著他咬過的狗,哪怕那群狗已經長大了不咬人了,他還是心有余悸,還是止不住的厭惡。
邵群沉默的看著他,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你不想見,我就不讓他們來。”
李程秀身體如遭雷擊,猛地一震,嘩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許久不曾和任何人有過身體的接觸,此時竟有種慌不擇路,想破門而出的沖動。
邵群尷尬的收回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轉瞬即逝,他也跟著站了起來,道,“你吃飽了?那我送你回家吧。”
李程秀點了點頭,拎起旁邊椅子上的塑料袋,安靜的跟在邵群身后。
邵群一回身,就看見他低著頭,像女人一樣把袋子抱在懷里,慢騰騰的走在他身后,他皺了皺眉,快走了幾步,穿過茶樓大堂的時候,跟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兩人在路上有一搭每一搭的聊了幾句,邵群按照李程秀說的地址把人送到地兒,透過車窗看著外面那棟破舊的老式公寓,“你就住在這種地方?”
語氣里面甚至是帶著驚訝的。
李程秀臉上有些發燙,他很想告訴他,有很多人都會住在這種地方,又覺得跟他這樣的人多說無益,就說,“謝謝,送我回來,我走了。”
邵群點了點頭,把車門鎖給他打開。
李程秀正要打開車門下車,邵群突然叫住他。
“程秀,你下次休息是什麼時候?”
“下星期三。”
邵群搖搖頭,“下星期三太晚了,你這個星期六請一天假吧。”
李程秀一愣,心里頓時有幾分不舒服,“不能請假。”
“有什麼不能請假的,酒店也不是沒了你不行。”
李程秀依然搖著頭,“不能請假。”請一天假就拿不到獎金,他憑什麼為了他一句話就得請假。
邵群臉上終于露出幾分不耐,扒了下頭發,道,“如果你擔心你們老板,我會跟他打招呼的,就這麼定了吧,要是等到下星期三,時間太緊迫了,我希望我辦的PARTY能讓人挑不出瑕疵,也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這不也是你們老板要求的嗎。”
李程秀啞口無言,看著邵群跟他揮手再見,然后升上車窗,一腳油門車就飛馳了出去,仿佛多留一秒都難受。
李程秀依舊抱著他明天的早飯,吭哧吭哧的摸著漆黑的樓道上樓。
每次走這個樓梯,他都挺害怕的。樓道里的燈泡壞了,常年沒人修,樓梯又窄又陡,晚上必須摸著墻前進,可是墻面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白天他經常看到很多污穢的東西附著在上面,每次摸黑上樓對他來說都是一次提心吊膽的經歷。
回到自己的屋里打開燈的一瞬間,他渾身都被汗打濕,整個人虛脫一般躺倒在床上。
沒有光亮的樓梯間,前后看不到頭的黑暗,死一般寂靜的校園,他哭著喊著放他出去,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大樓里,更顯得陰森可怖。
這個遙遠的噩夢因為邵群的出現,而愈見清晰起來。
李程秀其實是姓李的。
學校里很少有人知道這一點。
“程”是他的母性,可能從一開始,老師就叫他程秀,所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叫程秀。
這個學校根本不會有人在乎李程秀到底姓什麼或者名字怎麼寫,盡管從初中部到高中部,所有人都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