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自己根本懶得理陸晚丞,任由他在耳邊說些離譜之事,一個正眼都不想給。還好,他記憶過人,即便當時沒有在意,如今也能回想起不少細節。
陸晚丞喜歡不用怎麼動彈就能尋到樂子的事情。一日,他心血來潮,說想知道大瑜百姓是怎麼給羊脫毛的,便讓管事從莊子上牽了一頭羊來,當著他的面把人家羊的毛全剪了。
“我要是那只羊,肯定害羞死了。”陸晚丞躺在這把躺椅,如是說。
這把躺椅也是陸晚丞的心頭好。他喜歡躺在上面曬太陽,搖搖晃晃,瞇著眼睛,像一只慵懶的貓。
林清羽學著陸晚丞那樣,在躺椅上躺下,拿起手旁的話本翻閱。
這本話本他印象很深,一本民間探案集。陸晚丞在第三頁圈出了兇手的名字,導致無法看下去。他寫了一個“滾”字送給陸晚丞,之后便再沒翻閱過這本書。他沒想到,陸晚丞竟在書中回復了他。
“此人是兇手。”
“滾。”
“最后居然是林大夫中招!對不住了,給您磕個頭。”
林清羽看著某人潦草的字跡,嘴角淺淺彎起。
陸晚丞總是這樣,先把人惹得無語,然后又迅速誠懇道歉,讓人氣都生不起來。
那時的陸晚丞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成日吃吃喝喝,賴在床上不肯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變得城府深沉,殫精竭慮?
胸口傳來輕微的鈍痛,林清羽合上話本,依舊流不出淚來。
也許他失去的,本就是他不該擁有的。
在書房里,林清羽找到了陸晚丞一個月前的絕筆。他在信中言,生母溫氏留下的嫁妝悉數留給遺孀林氏。
其次,希望外祖向皇后進言,他既已身死,男妻沖喜一事理應到此為止,可放林氏歸林府,從此嫁娶婚喪,各不相干。
溫氏出嫁時,溫國公為其備下了十里紅妝,二十年過去了,幾乎沒怎麼動過,堪比整個林府的家產。
除此之外,陸晚丞去后,張世全也和林清羽算了一筆賬。自從接手侯府庶務,張世全悄無聲息地將侯府一大半田地,別莊,鋪子的地契轉到了林清羽名下。
陸晚丞在兩人新婚之夜時說過,等他死了,就讓他帶著他的遺產回林府逍遙快活。
陸晚丞沒有騙他。
只剩下一件事,是陸晚丞在死前沒拿定主意的。“少君,徐州私鹽一事,小侯爺并不知情。依您看,現在該當如何?”
林清羽本想用這件事讓梁氏就范,順便在利用完陸念桃之后將其拉下馬——陸念桃來日若真的當上貴妃誕下皇子,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可惜,還沒等到他動手,這對母女自己就先不行了。
不過一年的光景,南安侯府死的死,瘋的瘋,病的病,已是危如累卵。現在只等南安侯撐不下去,輕則告老還鄉,重則一病不起,哪還需要他動手。
沒勁透了。
“先將自己摘干凈,任他們繼續鬧,”林清羽道,“日后說不定用得著。”
張世全恭敬道:“是。”
“少爺,”歡瞳急匆匆地跑進屋里,“太子來了,侯爺讓您趕緊準備接駕。”
皇上皇后均對陸晚丞之死有所表示,蕭琤身為儲君自然不能怠慢此事。他能親自到府上慰問,也算是給南安侯面子了。
林清羽早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知道了,我換身衣服便去。
”
南安侯由潘氏攙扶著在侯府大門相迎,林清羽和其他宗族子弟站在后頭。南安侯本以為此次太子來府上吊唁會帶著側妃一起來,不料來的只有太子一人。
蕭琤和南安侯稍作寒暄,說的無非是節哀順變之類的客套官話:“孤一早便想來府上送表弟一程,怎想朝政繁忙,到今日才得以脫身。”
圣上年紀漸長,秋狝那場風寒過后龍體大不如前,為了朝綱穩定,不得不讓太子輔國。蕭琤又從南安侯手中接手了戶部,可謂是如日中天,風頭正勁。
南安侯如今只剩下一個女兒,實在忍不住,開口詢問側妃娘娘近況。蕭琤只輕描淡寫道:“陸氏身體抱恙,不便離宮。孤會代她替表弟上三炷香。”
林清羽朝蕭琤身后看去。儲君離宮在外,除了車夫隨從,竟只帶了兩個侍衛。以蕭琤的多疑,斷然不會對自己的安危如此疏忽,想必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藏了不少他的影衛。
南安侯請蕭琤入府。蕭琤從林清羽面前路過時,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清羽率先移開了目光。他倒不怕和蕭琤對視,只是他現在若被蕭琤油到,沒有人能拯救他的眼睛。
一行人到了靈堂。林清羽身為陸晚丞的遺孀,由他點燃六柱香,交予蕭琤。
蕭琤接過香,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小清羽,你瘦了。”
林清羽神色木然,好似沒有聽見。
蕭琤看著陸晚丞的靈位,慢條斯理地扯出笑:“孤還記得表弟曾言,只要他沒說結束,什麼都不會結束。可如今呢?他躺在棺中,魂歸西天。
站在小清羽面前的人,是孤——這難得還不算結束?”
林清羽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