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相信,只要好好調養,沈晏周總會痊愈的。可如今,沈晏周卻自己提起了這種話題……
“阿靖,你已經不是孩子了,”沈晏周心事重重地撫了撫他的頭,“不要再讓我操心了。”
“哥哥……”沈靖川抱住了他,把頭埋進他的懷中。眼前的人明明胸膛單薄,身體瘦弱,然而在這種時刻,他卻還是忍不住依賴他,從他的身上尋求力量。
沈晏周把目光投向院中。這一方院落,是沈家的基業,他在這里出生、讀書、習武。圍墻的第二塊磚頭縫里藏著他小時候玩的彈珠,涼亭的石桌上還留著一道他練刀時劃下的刀痕。
后來長大了,他又成為這里的主人,辛苦經營多年,將家業越做越大。他功成名就,退隱江湖,看著兩個弟弟也在這安靜的院子里長大成人。雖然不過是一座老宅子,但一想到將要失去它,沈晏周的心里也感到傷懷。
“看著他起高樓,看著他宴賓客,看著他樓塌了……”吳儂小調從遠處巷子里凄凄傳來。
“大哥,你答應過我不會死……我們一起走好不好……”沈靖川喃喃道。
“真拿你沒辦法……”沈晏周回過了神,撫摸著他的背,無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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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寒從福祿王府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他原本緊繃著臉,進入小院的時候特意站住,調整了一下神情。走過光禿禿的梅樹,他透過窗紙看到沈晏周的屋子亮著光。
“怎麼還不睡……”傅清寒走了過去,輕輕推開了門。
屋中燈火通明,沈晏周穿著白色的長衫,肩上掛了件暗紅底色,繡了繁復梅花花紋的緙絲禮服。
他似乎剛沐浴過,一頭青絲還未干透,隨意蜿蜒垂落地面。
“你做什麼呢……”傅清寒覺得他這衣服有點扎眼,全然不是他以往的風格。
“試衣服,”沈晏周扶著墻跪坐起來,仔細將衣領拉好,把衣帶遞了過去,“三弟,幫我系上?”
傅清寒接過來,撩開他的長發,替他系好腰帶。
“好看嗎?”沈晏周問。
“……好看。”傅清寒如實回答。艷麗的顏色確實將他的氣色襯托的好了些,不似以往那般蒼白。
“那就穿這件了。”沈晏周點了點頭。
這時候傅清寒托老刀從遠方親戚中挑來伺候的小丫頭跑到門口,稟報道:“大少爺,公孫老板來了!在廳里等著呢!”
“嗯,我這就去。”沈晏周說著,慢慢扶著墻站起,往門口走了幾步。
“哪個公孫老板!”傅清寒卻在身后喊住他。
沈晏周沒有回答,小丫頭卻自然要回稟家中掌權的三少爺的,“就是安平記棺材鋪的掌柜呀!”
公孫這個姓在城里也就那一家,所以傅清寒才會一下子反應過來。他一把攥住沈晏周的手腕,艱難地開口問道:“你叫他來做什麼?” 一旁的小丫頭在鄉下沒見過兩個男人這樣拉扯,她嚇得捂臉跑開了。
沈晏周轉過身看著他,略帶困惑,卻還是安撫地一笑,“當然是訂棺材了,不然叫他來還能做什麼。”
傅清寒攥他的手腕力道更重,甚至顫抖起來。
“下葬時,就穿這件衣服吧,”沈晏周低頭看了看紅底梅花紋的禮服,動手理了理衣擺,“雖然我穿不慣紅色,但這件能把臉色襯得好些,而且三弟你剛才也說好看……”
“沈晏周!”傅清寒克制不住地吼出來。
這個人的報復,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尖刻辛辣。傅清寒的心臟這一剎那疼得喘不過氣。如果今晚自己沒有進這個房間,他就會默默地訂好棺槨,默默地試好殮服,然后在不久后的某一天默默地一個人死去。
“我沒有想到你要那塊輕容紗是用來做這個的,你生氣了。”傅清寒道。
“我怎麼會生三弟的氣呢。”沈晏周微笑著說。
“別生氣了……”
“沒有生氣哦。”沈晏周歪了歪頭打量他的神色,莞爾道。
傅清寒看著他,難過的難以自持。這樣惡劣的報復,不只辛辣,更讓他覺得心酸。沈晏周在做這些事情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呢。
“都到了最后,我已經不想再給你惹任何麻煩了,三弟,”沈晏周想要拉開他的手,掙扎著往門口倒退,半邊的身子籠罩在蒼白的月輝之中,“……或許遠遠地走開,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比較好,但是畢竟我從小生長在這里,我還是想要在祖墳里被好好地安葬……”
“下葬的事也交待好了,你不必操心……”
“對不起,三弟……”沈晏周用紅色的長袖遮住了眼睛,“明知你不愛我,我卻一直糾纏著你……”
“我死以后,你就……自由了……”他輕輕嘆道。
這個男人!分明在!逼他!傅清寒深知沈晏周的為人,如果他真的想安安靜靜地死,就不會特地挑選這麼一件挖苦意味鮮明的大紅殮服。但即使如此,他的心臟卻還是被這些話劇烈地搖撼著。因為他同樣清楚,如果今日他不挽留住沈晏周,他就真的會萬念俱灰地赴死。
沈晏周雖然虛弱,卻還在固執地后退,一寸一寸地遠離他。
傅清寒最后只能緊緊攥住他的袖子。
他一言不發,卻也不肯松手。沈晏周輕輕嘆了口氣,淡淡一笑,忽然抽刀斬斷了自己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