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他覺得傅清寒的靈魂,仿佛已離他很遠,遠在銀河彼岸。
他望向傅清寒的側臉,專注地凝視著他眸中熠熠閃爍的光輝。這樣的光輝,仿佛來自靈魂的深處,能夠照亮心底無盡的黑暗。
“三弟……”沈晏周情不自禁地輕喚。
傅清寒回過頭看他,“怎麼了?”
沈晏周微微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卻又抿住了雙唇。他朝傅清寒伸出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又慢慢蜷回。最后他只是安靜地微笑著,一動不動地端詳著他。
“等從仙醫那里拿到解藥,我就把你接回家。”傅清寒道。
“好啊。”沈晏周漫聲應著。
時已黎明,只見東方微微泛白,繁星漸漸隱去。
二人趕回蓬萊島,司徒重明見沈晏周這副病體,居然活著回來,目中流出驚訝之色。
“佛家總說緣起性空,卻原來執念,也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他款款道,“只不過執念太深,難免要入魔。”
沈晏周聽了,笑笑不語,袖中紅光一抖。
司徒重明連退兩步,輕咳一聲,頓時收了話頭,轉身高高興興地去拿傅清寒手里的藥引子,再不提這茬。
“這花如此珍貴,能做什麼神藥嗎?”傅清寒問。
“既然去了壽島,想必你也看見,此花生長之處,瘴氣侵襲不得。以此花入藥,可解百毒,甚至起死回生。”司徒重明興高采烈。
“可否讓在下見識見識這神藥?”傅清寒饒有興致問。
“說得倒輕巧,這花本就難得,煉藥過程更是艱難,至今……至今還沒人成功過……”司徒重明揣著手道。
傅清寒傷了他面子,笑笑不再多說,周旋幾句拿了枝葉蠱的解藥,便上船啟程往金匱城去了。
入了城傅清寒徑直把沈晏周送回府,隨即去了福祿王府。又過了三兩日,枝葉蠱解藥起了效果,福祿王的蠱毒未再發作。只見一條細如發絲的小蟲,從他指甲縫中慢慢滑出,眾人終于放下心,知道是蠱毒清了。
-
深秋時節,西風一層緊過一層,即便是江南小城,也四下透著寒意。
傅清寒騎著馬趕回沈府,匆匆走進后院。推開小屋的門,沈晏周獨自躺在竹席上,雙手交握在胸前,長發散落在地。
他入睡的姿勢太過端莊,這已經不是傅清寒第一次撞見這種場景。傅清寒心中不安,他覺得沈晏周這樣,就仿佛隨時準備著撒手人寰似的。
他忍不住搖醒了他。沈晏周睡眼惺忪,須臾恢復了清明,微笑道:“三弟回來了。”
“聽下人說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飯,”傅清寒嘆了口氣,“小福一走,其他人伺候的都不伶俐。我已經讓老刀在遠房里找個乖巧的丫頭,過來伺候你。”
“不用這麼麻煩了。”沈晏周輕聲咳嗽起來。
傅清寒看著他有些發紫的唇,心頭涌上憂慮,“我看你這些天咳嗽輕多了,怎麼面色卻更不好了?”
“身體總需要調養,不是一時半會兒的。”沈晏周回答。
自從回到沈府后,沈晏周就像轉了性子,一味的好聲好氣。即便傅清寒為福祿王解毒,幾日未著家,也不見他像往常那樣暴怒。
這種感覺,就像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犢,突然被開水燙過一遍,一下子變得畏手畏腳,察言觀色起來。沈晏周什麼都不多說,傅清寒心里就忍不住沒邊地亂猜。
他自忖沈晏周恐怕是在福祿王府遭了虐待,受到驚嚇才會如此。如此一想,他心里就愈發焦慮。
“我連夜跑去姑蘇,給你買了海棠糕回來,你吃一點?”傅清寒從懷里掏出還冒著熱乎氣的糕點。
沈晏周掙了幾下,卻坐不起來。傅清寒將他扶起,讓他靠在自己的胸膛。如此一動,沈晏周的長發又散開,傅清寒看到了他的頭頂許多發根都白了。
“哥……”他忽然心里很難受,雙手抱緊了靠在懷里的人。
“嗯?”沈晏周一點點掰開海棠糕,掰出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才慢慢放入嘴里。
“真甜。”沈晏周笑了笑,又咳嗽起來。這麼一咳,嘴唇又紫了。
他身子前傾,伏在地上,努力地咳嗽起來。傅清寒跟上去拍他的背,他的咳嗽頓時劇烈起來,須臾抓起帕子,咳出了一口淤血。
咳出血后,他的表情反倒輕松了些,嘴唇也恢復了蒼白的顏色。傅清寒這才知道,他哪里是咳嗽減輕了,他只不過是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晏周歇了一會兒,也不再提咳嗽的事,卻問:“二弟去哪里了?”
“二哥去常州看一批貨,前天剛走。”傅清寒回答。
“怎麼又去常州了,”沈晏周猶記得沈靖川幾個月前剛跑過一次常州,他有些失落道,“二弟總不在身邊,你叫他快些回來……”
“叫他回來做什麼……”傅清寒心慌得不行。
沈晏周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仿佛這個原因根本無需多問。他把頭枕在傅清寒的膝蓋上,修長骨感的手指輕輕撫著他緊繃的大腿,細長的眼梢仿佛藏匿了無盡的留戀。
沈晏周急著叫沈靖川回來,無非是想交代后事。傅清寒不敢再多問,因為他根本不想聽到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