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皇帝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尚不能掌握朝局,獨做決斷。是故內閣首輔與次輔明爭暗斗得厲害,朝中官員也分成了兩派。內閣首輔高柏素來與福祿王不睦,這一次御史臺突然的彈劾就有幾分深意了。
“高柏這兩年自矜助圣上登基之功,確實偃蹇無禮太多,太后和圣上恐怕也頗為苦惱。如果這次的彈劾,宮里稍微有點限制他的傾向,次輔葉流之一黨恐怕就會蜂擁而上。”嚴問山分析道。
“即使宮里對這次彈劾沒有動靜,損失一名御史臺小小官員,就探清了風向,也沒什麼損失,”沈靖川接道,“只不過,我怕葉流之和福祿王勾結在一起。福祿王突然中毒,心里一定怕生變故,他必定要加快節奏,有所動作。這種時候突然有人彈劾高柏,是不是什麼預兆。”
“暗夜御史大人有什麼指示嗎?”嚴問山問道。
“除了上次讓我跑了趟常州,就只是命我按兵不動,估計這突然冒出來的毒醫估計讓暗夜御史大人也受驚不小,”沈靖川嘆道,“說起來,咱們還是趕緊給福祿王找‘枝葉蠱’的解藥,否則我那三弟恐怕還要來取我大哥的血。”
“你這三弟也是夠狠心的,”嚴問山感慨,“好歹也是兄弟啊。”
“不,我更怕我大哥……”沈靖川卻神色凝重,“……他若是被逼急了,那才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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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難得雨停,沿廊石階洇透了雨水,赤腳踩上去又潮又涼。庭院中積了斑駁的水洼,成群的蜻蜓半空中來回飛動。
傅清寒沿著長廊走過去時,看見沈晏周斜靠在闌干上,從小瓷瓶里倒出一顆藥吃了。
自那日之后,他這是頭一次再見到他。傅清寒踟躕不前,就這樣站在離他數步遠的地方,悄悄望著他瘦削的背影。
“……你吃了什麼?”許久,見沈晏周沒有打招呼的意思,他才猶豫著開口問。
“藥。”沈晏周簡單地回答。
上次也說是藥,這是什麼金貴的藥呢。傅清寒想問,又沒有問出口。他小時候什麼話都會毫無顧忌地說給沈晏周聽,甚至第一次遺精都是提著褲子慌慌張張給他看。而如今,面對著這樣一個萬分熟悉的人,他卻顧慮重重,欲言又止。
“王爺讓我拿回來一些補品給你……”
沈晏周伸出手指,讓一只莽撞飛過來的蜻蜓停在上面。蜻蜓的翅膀薄而光澤,纖細的身軀筆直的翹著。他懶洋洋看了會兒,輕輕抖手,蜻蜓就受驚飛走了。
“哥,我們得談一談。”傅清寒硬著頭皮說。
“談什麼?”沈晏周頭也不回地問。
“枝葉蠱的事情。”傅清寒既然開了口,也就沒有后退的意義,“上一次我太過心急,弄傷了你,我向你道歉。”
“但是我上次說的,請你每次分給王爺一點血,緩解他毒發的事,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
“我們已經在努力找解藥了,但是他的毒一旦發作就痛不欲生,我實在沒辦法了。福祿王對我很重要,我真的不能讓他死。”傅清寒后背都汗濕了,“我不喜歡他,我只是不能讓他死。”
“為什麼不能讓他死?”沈晏周隨意地問。
“因為……”傅清寒突然閉上了嘴巴。因為我希望他能當上皇帝,替我父親平反。這樣的謀逆機密,他斷不敢輕易讓沈晏周知道。
“怎麼不說話了?”沈晏周轉過身,走到他面前,“你不喜歡他?”
“不喜歡。”傅清寒斬釘截鐵道。
“真癡情啊,為了救心上人,能說出這樣誅心的謊言?”沈晏周捧著他的臉,悠悠道。
“我真的不喜歡他!”傅清寒吼道。
“三弟,從小到大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沈晏周淡淡道,“可是現在,你已經開始想要我的血了。”
“對不起,這件事確實是我對不起你。”傅清寒突然跪下,眨眼間抽出斬黃泉一刀劃開右手手腕,剎那間鮮血橫流。他臉色有些發白,抬起頭看著沈晏周,“以后你流多少血,我就流多少血……”
“三弟,你這才叫苦肉計吧。”沈晏周微笑道。
他雖這樣說著,卻迅速從袖中掏出手帕緊緊按在傅清寒的傷口上,又撕下一條衣料替他包扎。
“三弟從小就是個耿直的傻孩子,”沈晏周一邊包扎一邊嘆氣,低垂的長睫微微抖動,看不清眼神,“你欠我的,都不用還。”
“那些人參靈芝讓小福去燉燉,我收下了。這幾日身體有些起色,也能像這樣在院子里逛一逛,失一點血也不要緊,”沈晏周站起身,輕輕撫摸著傅清寒的頭發,“三弟,無論什麼時候,哥哥都會幫助你的。”
一瞬間,傅清寒鼻子酸澀,竟簌簌流下眼淚。他想起很多年前,沈晏周也是這樣溫柔地待他。失去很久的那位兄長,仿佛又再次回來了。這些年的疲憊、痛苦和委屈仿佛都能在這個人的懷中得到撫慰。他既感到愧疚,又感到被無條件地原諒和縱容的安全感。
目送傅清寒雙眼通紅的離開,端著托盤的小福目瞪口呆,“大少爺,您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可能我年紀大了,遭受不了再次失去他的痛苦吧,”沈晏周用手遮住了眼睛,“我前半生太過順遂,所以活得傲慢恣意,從來不肯委屈自己,惹得三弟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