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日常習慣我漫不經心過問了一句:“又有講座啊?”
他當時已經站在玄關處開始穿鞋,低著頭道:“建大醫學系保研的學長來做交流。”
我在腦子里將這句話緩緩過了一遍之后,幾乎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建大?禾川那個建大?”
他點頭,興許是聽出了我突然精神起來的語氣,便多說了兩句:“和你是本家呢。聽說從大二起就年年在臨床醫學競賽拿獎,大四就被預留保送名額了,但是人家哪也不去,非留在建大。哪像我們這些普通人,能去建大讀醫都燒高香了……”
“哪里?”我打斷他。
“什麼?”
“講座,在哪里?”
他回過神:“噢,醫學樓201。”
我從沙發上蹭了起來,原地來回踱了兩步,雙手不自覺地在大腿兩側揩來揩去:“你……你等一下……”
原歷停下動作望著我。
而我還在原地手足無措地慌亂著。
出于一貫的教養他很有耐心地沒有催我,即便知道時間在情緒激動的人這里是沒有尺度概念的,但我原地打轉了許久,再怎麼也該度量到講座快開始了。
后來我沖進房間去拿了那根枯枝,對著原歷提出了在任何人看來都無比怪誕的請求———我讓他拿著去上課。
他一貫坐在最前排的。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出于什麼目的,又在暗自奢望什麼,明明當初主動離開的是自己,如今卻又在這里借別人的手拿著舊物故泄春光。
原歷出門以后我渾身泄氣坐在地上發呆了許久,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哀涼,為自己這樣的行為感到無恥又可悲。
可終究還是低估了為人的貪念。
一個小時后我站在了醫學樓201的會堂外。
講臺上那個與我一墻之隔的人在交流自己的學習經驗,我側身靠壁緩緩坐到地上。
終于又一次真真切切聽到了那個上千個夜晚只能在夢里憑著記憶回想的聲音。
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比以前更低沉了些,是二十三歲的齊晗區別于十九歲齊晗的低沉。
我這才意識到時間的份量,四年光陰猶如白駒過隙,沒有齊晗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于我而言只是重復了一千多遍的日升日落,味同嚼蠟的形式般的生活里我早已在感情的一片空洞中死亡麻木,可這四年卻又實實在在發生過,無數個在深夜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噩夢和泛濫成災的思念可以證明。我在醫學樓201門口意圖細細回憶這四年中哪怕自己稍微有一絲印象的生活點滴,閉眼卻滿腦都是某個傍晚那一瞥禾川的璀璨夕陽,時光的軌道仿佛只有今天在會堂門外的這一刻才和我離開的那個凌晨接上了頭。
我的心似乎又開始絞痛起來,齊晗的聲音像救命的毒藥,聽不見的時候我宛若心死,聽見的瞬間逼我痛到清醒。
只有感覺到痛才能證明自己活著。
講座接近尾聲,他帶著自己一貫謙潤的語調問在座諸位還有沒有需要解答的疑惑,大概是有不想結束的女生在想方設法拖延他的離席,就最近發生的第三醫院傷醫事件起身問了他這個無關學術的社會問題。
室內安靜了片刻,我聽見他低低笑了一聲,在全場最沉默的時候開口說道:“其實我戀人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疑惑,有幸那時我能當面親口告訴他我的想法,像今天告訴你們一樣———”
我突然有些喘不過氣,索性抬頭望著天花板,那一瞬間眼前的一切模糊得不成樣子,剎時崩潰的淚水順著眼角流向耳后的發際,我開口,張合雙唇同一墻之隔的他一起說著那年他為我拂去眼淚時所說的話:“我們不為這世間的惡意而存活,所以也不該因它們而消失。”
原來關于他的一切我也可以記得那麼清楚。
愛一個人是貪婪又自覺的,滿懷奢望什麼都想要,可其實只要被施舍了一點邊邊角角就很容易知足。于我而言跑到這里偷聽半場他的講座已經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去偷來的額外賞賜。
原歷回來是三個小時以后,我躺在沙發上半明半寐之間聽到離門不遠的的電梯口仿佛有過一陣低聲的談話,可那過后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卻只有一個人的。
開門的聲音將我驚醒,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做出從始至終都沒踏出房門的姿態問道:“怎麼回來這麼晚?”
他收了傘,低頭換鞋,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齊學長請我們吃晚飯,還特意點名要我去。”
我“唔”了一聲,隨口問著:“那他私下人怎麼樣?”
“很好,特別溫和。”
他像是還有話沒說完,我點頭繼續聽著。
“就是……”原歷的表情帶著些難以理解的神色:“煙癮有點大……”
我愣了一瞬,轉過頭去,腦海中開始不由自主拼湊出那個餐桌上能將滿席照顧周全的齊晗在與人侃侃而談的同時又為自己難以克制的抽煙頻率不斷抱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