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火不眠》第44章

浴室的水聲和窗外的雨聲混合起來,跟著附和的還有我胸腔七上八下的心跳。我希望那水聲快點結束,又希望它別那麼快結束,我不知道它結束的下一秒我會受到什麼樣的審判,對未知的不安使每一滴水落到地板上的聲音都沉重又漫長,這份不安里還帶著一份可惡的好奇———我哥這次會罵我嗎?氣到什麼地步才會忍無可忍?他對我的容忍底線到底在哪里?

自覺罰站比被迫罰站的滋味難受多了。

浴室門被打開又關上,我哥擦著頭發走出來,帶出一股沐浴露的青果味道坐在床頭,隨意拿了本書放在懷里,手指徐徐敲著封面:“哥不信你們只是為了查看自己的檔案。”

我遲疑了一下,估摸著這個時間成鞠已經把靳陽的資料和他早就被退學的事實交給了被截胡的奶奶,決定把這樁一年前開始的風云從胡遙和我提出在一起這件事講起。

等我講到昨天被成鞠告知靳陽雙親已故,從小學開始只有一個奶奶照顧卻因為和家大業大的成轅打架而被單方面退學,至今還每天晚上換上校服在校門口假裝放學瞞著老人的時候,我哥用眼神告訴我接下來我和成鞠的陰謀他已經猜了個大概。

他朝我招手,我走過去,被他拉著坐在懷里。

我哥聲音離我很近,幾乎是朝著我耳朵眼說話,所以他放得很輕:“老人家已經知道了?”

我點頭:“應該差不多了。”

我哥不說話。

我從我哥的沉默里參悟到自己和成鞠這一系列合情合理的舉動里似乎有哪里出了錯誤,但是我還沒參透到底是什麼錯誤。

我扯了扯他的小指,有些囁嚅:“哥,我錯了。”

我哥反手握住我:“哪里錯了?”

“我們不該去偷東西。”

不知道哪里做錯了,就說一個肯定已經做錯的。

“沒了?”

我張了張嘴,不敢說“還有”,因為不知道哪里還有,但是我知道要是答應“嗯”就是錯上加錯。

“哥不覺得以牙還牙是錯的,可力得使對地方。”我哥低著眼睛,一手摟著我,一手撥弄我的手指,“靳陽犯的錯,為什麼要報復到他奶奶身上?被狗咬了一口應該打回去,而不是反咬一口惹得一嘴毛。因為他的泄憤對象有胡遙爸爸,你們就跟著把復仇對象變成了他奶奶?這樣和他有什麼區別?”

我有些似懂非懂,但聽出我哥語氣緩和了。

順勢趴到他懷里:“下次不會了。”

“不要有下次了。崽崽。”我哥順了順我后腦勺的頭發,嘆了口氣,“哥有時候希望你不要長大,有時候又希望你快點長大。”

可我后來明白一個道理。

不是人人都有哥哥。

高考前一個周我得了重感冒,成小容說是壓力過大導致的免疫力下降,我哥給我請了假在家復習,但病情沒有好轉。六月四號全市放假那天我因為發燒在趕往市醫院的路上,禾川又熱又粘的空氣里我的呼吸卻是干燥滾燙的。

我許久沒見過我哥著急得團團轉的樣子,給我出去買飯的空檔在人工湖邊一根一根地抽著煙。

夜里我睡得極不安穩,朦朦朧朧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只感覺一整夜都有只手時不時探我的額頭。醒來出了一身的汗,我哥端著一碗小米粥站在床前,哄著我喝了粥趕快吃藥,我從沒被碗沿遮擋住的視線縫隙里看他,紅血絲遍布的眼白下有些青黑。

關于靳陽的后續胡遙一直捱到了高考結束才對我全盤告知。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深刻了解到“蝴蝶效應”這個名詞。

它對我們一行人的影響并沒有在二零一三年的六月結束,往后的那些年我們都與自己如今所走過的每一步相互照應,藕斷絲連。

胡遙的爸爸死于六月七號凌晨兩點的市醫院急診室,或許也死于在回家給女兒買宵夜的路上被人一頓蒙頭毆打以后留下的后遺癥,那場后遺癥在短短三個小時以后以內臟出血的方式使他轟然倒在了家里的燃氣灶面前。

靳陽的報復來得迅速而狠毒,他奈何不了有司機接送的成家兄妹,奈何不了與他們一路的胡遙,奈何不了被我哥嚴防死守的齊野,于是那顆狼牙咬回了胡遙的爸爸身上。

小逃犯在六月八號的凌晨三點被把自己一手養大的奶奶抓到了胡遙家樓下,離那棵黃果樹二十米的空地上,回蕩著一陣又一陣蒼老拐杖狠狠撞擊年輕脊背的響聲,敲打的“橐、橐、橐”的聲音一直持續到交叉閃爍著紅藍燈光的警車出現,漸漸被刺耳的鳴笛淹沒。樓上所有人家的陽臺都亮了起來,看著這一出七旬老嫗親手將自己唯一的孫子緝拿歸案的好戲。只有一戶藏在空寂里,那戶總是在深夜亮起的房子似乎跟著它主人心跳的驟停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那里再沒有一個活人,死者身死,生者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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