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有一步之遙的建大似乎又重新高聳巍峨立在了我觸手不及的渺茫云間。
盡管腦海里有一個聲音不停重復著所有優等生在考差時都能聽到的一句勸撫———“失誤是正常的”,可這對于長期處于泥沼的齊野而言并沒有多大的效果,另一個聲音在它旁邊喧囂,聲勢浩大,越發要蓋住那些弱小的安慰———
“這才是你真實的水平”“你以為你荒廢兩年多的學業幾個月就補起來了?”“前面那些考試都是你運氣好罷了”“你高考頂天也就這樣了”“還建大,你看看哪座二本離你哥近點早作打算吧”
諸如此類的語言一句又一句地從頭蓋骨四面八方冒出來,咕嚕咕嚕在大腦里響,亂成了一鍋粥。
粥里還奔騰呼嘯過了無數個我心存僥幸盼望出現的畫面:成小容突然走進教室說分數統計錯了,胡遙接到通知理綜大題有出題錯誤,數學老師宣布最后的壓軸題還有別的解法……
總之為了能讓自己分數看起來不那麼丟人我把一切無恥的想法都意淫了個遍。
可最終什麼也沒發生。
考差了就是考差了,白紙黑字的分數放在那里比鐵板上的釘子還不可動搖。
負面情緒宣泄出去的最好方式就是揪出那個導致難堪局面的罪魁禍首。
一年前的齊野可以在面對自己成績單的時候無所謂的自嘲“怪自己懶唄”,可現在呢,我實在不忍心去怪那個每天一點睡五點起,在凌晨的禾川逼著自己背完一百個單詞再刷一套理綜卷和數學題才能上床睡覺的齊野,看著那樣一個齊野我怎麼也說不出罪魁禍首四個字。
那是誰?是齊晗。
該怪齊晗嗎?
他要是能藏住自己那些辛苦,不露出一點馬腳讓我發現,我還能再心安理得地混日子,不用使一個原本沒心沒肺的齊野如今面對自己的敗績時滿心都是對他齊晗的愧疚。
這個罪魁禍首現在還站在一中鐵門外頂著大病初愈的身體等著接我回家。
我從來沒像今晚一樣覺得放學過后的教室那麼讓人留戀,我可以繼續坐在這里發呆,可以在這里刷題背單詞,我甚至愿意在這里做關燈關門的人或者干脆留在這里過夜。
做什麼都行,就不要讓我拿著自己這份成績出去見齊晗。
我不明白自己在怕什麼,明知道他絕不會怪我的。
可我還是怕。
我窮途陌路,沉默成了我抵抗我哥關心的兵器,回家的路上任我哥怎麼朝我瞥眼神過來我都不搭理。
從學校到家的路程不過十分鐘,每一秒我找不到發泄口的委屈都在心里變本加厲地積攢著。
我知道我快忍到極限了,我哥只需要隨便說點什麼就能打破那個裝滿我脆弱情緒的隱形容器。
終于在1108門口他還沒問完嘴里那句“怎麼了”的時候,我一癟嘴,轉頭把臉砸到他懷里哇地一聲哭起來。
我哥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動也不敢動,僵硬在長條走廊的黑暗里任由我把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的同時費力辨別著我嘴里含糊不清的控訴。
我早已不記得那晚我涕泗橫流嘰里呱啦訴說的內容,后來據我哥回憶我當時傾吐的不是拼命努力沒得到回報的冤屈,也不是聲淚俱下地像個犯錯的學生給他道歉,而是用小孩子一樣的腔調吐露著十分惡毒的咒罵,罵的全是高三以前那個虛度光陰的自己。
這場丟人的哭泣在我哥向隔壁不堪其擾開門出來一看究竟的家長的道歉里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我哥對我難得的一場特赦———他那一晚沒讓我做作業,而是抱著把所有精神力氣都哭得一點不剩的我在床上哄了一個晚上,我依稀記得在閉眼入睡的前一秒聽見他拍著我的背輕聲說了一句:“還是別長大了。”
/
2013年4月13號
成小容竟然會找我去談心,告訴我高三壓力大失誤是正常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2013年4月17號
周考上600了。
看來爺還是有水平的。
2013年5月3號
二模615。
全班十二名。
2013年5月9號
昨天是和齊晗在一起后過的第一個生日。
我哥買了枇杷。
等我晚上吃完他把核拿去消毒放老子屁眼兒里頂。
操,成年人真會玩。
/
接踵而來的三模在一片鋪天蓋地的紅里進行———紅色的橫幅,紅色的標語。
五月二十二號那天下了場雨,氣溫驟然下降十度。我穿著校服短褲,上身卻套著我哥在出門前非逼著我加上的牛仔外套,走在晚自習一片涼意的林蔭小道上,那條去年圣誕我狂奔的林蔭小道。
我又逃課了。
晚自習的天空讓白日里那些紅艷艷的“不拼不博等于白活”“不苦不累高三無味”都灰暗下去,一中的紅混雜著數千份逼近六月的緊張感變成了一種死氣沉沉的紅。
而我此時在朝著另一份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