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齊晗輕而易舉鉗制住那時候慌得六神無主的齊野,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眼里是一種近乎確信的逼問。
逼問什麼呢?
我不敢看他,執著于去掰開他抓著我手腕的五根指頭。
我們就在二零零九年那個仲秋的夜晚無聲地對峙著。
其實那晚的我們都不知道彼此在對峙什麼,齊晗不明白那時的自己那麼強硬地把我留在原地是想得到什麼,我也不明白自己瘋狂地掙扎是在躲避什麼。
走投無路的我為了在那場令人窒息的曖昧里活命,最后頭腦一熱做出了一個至今想起來都令人不可思議的舉動———抬手一拳砸向了齊晗的肚子。
“啊”的一聲慘叫從我哥喉嚨里逸出,我得到赦免,起身奪門,逃出生天。
朦朧的喜歡和遲來的反省勾結,在二零零九年那個桃子成熟的秋天謀殺了被齊晗溺愛多年的幼稚惡意。
我在二零一三年三月的黃昏里又想起了當年那晚那個莫名其妙的聲音。
啵———
情竇初開。
23
最后一束夕陽從我腳邊溜走,我看著眼前這張較于四年前更加凌厲出落的臉,撐著床沿蹭起上身,朝我哥緩緩逼近。
死死扣著床單的指尖有些泛白,偷偷靠近他的每一秒似乎都在延長,我屏住呼吸,覺得這一刻畏手畏腳的自己有些可笑。
明明兩人什麼之間底線都突破了,偏偏面對最淺薄的親昵時心臟會緊張得咚咚直跳。
我哥連眼睛都沒睜就把我抓了個現行。
親他的時候早已半麻的手腕被他藏在被子里的左手一把擒住,我下意識掙了一下。
不過半秒。
———怕什麼?干嘛要掙?
不掙了。
壯著膽子又湊過去。
臉頰,下巴,嘴唇。
抬頭,我哥半闔著眼睛正看我。
春水深深。
他把被子掀開,我鉆進去窩在他懷里。
圍繞我的不再是那股熟悉的清爽味道,病號服的樟味里混雜著淡淡的消毒水和血腥氣。
耳邊是他的心跳,頭頂是他的聲音:“這回不砸你哥肚子了?”
“舍不得了。”我說,“再砸就疼在我身上了。”
齊晗悶笑了一聲,不說話。
“哥,”我想了想,決定把遲來的道歉還給他,“其實后來那天晚上我夢到你了。你別怪我。我在夢里沒逃,也沒砸你。我抱了你。還悄悄跟你說我錯了。”
我哥“嗯”了一聲:“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了那時的然后,突然把頭向下轉,聲音被悶在枕頭里:“醒來發現我遺精了。”
“……”
齊晗沉默半晌:“哥只是問你然后我什麼反應。”
“……”
我哥的笑徹底憋不住了,整個胸腔顫抖起來,只兩下,又發出“嘶”的一聲。大概是扯到了傷口。
我把手朝他肋骨探過去:“疼嗎。”
我哥下巴在我頭頂左右蹭蹭,是搖頭。
頓了兩秒,突然對我說:“疼。好疼。”
心被揪了一把,我趕緊把他衣服掀起來,沒流血,轉頭看向他,明白自己被耍了。
惱羞成怒是一瞬間的事,我躺下死死圈住他作為他拿著我的擔心開玩笑的懲罰,想兇狠起來,開口卻有些哽咽:“你別這樣。不好玩兒。”
我哥聽出我生氣了,又拿沉默作擋箭牌。
“哥你知道什麼是相依為命嗎。”
沒等他回答,我伸出手指指著他左腔,“我們在對方的這個位置。”
他垂眼聽我說著。
“你昏迷的時候,我看一眼就感覺自己快死了。
”我把腦袋枕回去,靠在剛才指尖放的地方,“你一說疼,我半條命就沒了。”
“所以你知道什麼叫相依為命嗎。”
我們是彼此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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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15號
我親手給我哥熬了粥。
我哥吃得干干凈凈。
2013年3月16號
再牛逼的男人,受了傷還不是要我扶著去廁所幫你脫褲子掏鳥。
2013年3月17號
我給我哥熬了粥。
2013年3月18號
我給我哥熬了粥。
2013年3月19號
我給我哥熬了粥。
2013年3月20號
我哥今天沒把粥吃完。
他說他只是受了傷,不是要出家做和尚。
我看他當時的表情應該是想告訴我要是我再熬粥他就會把我干得想出家做和尚。
2013年3月24號
我哥出院了。
今天穿衣服感覺又空了一點。
生一場病掉一層皮。
要是殺人不犯法老子一定會提刀去砍死那個醫鬧的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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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結束于我哥出院一個周以后。
出成績那天是四月十二號。我發誓那是我人生中哭得最窩囊的一次。
一下子倒退回550的成績使我精神恍惚地在五樓的晚自習教室干坐了整整三節課。
以前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給自己找到個通路走出去的齊野似乎第一次開解不了自己了。
我看著胡遙替我打印的名次表,跌回倒數排名的“齊野”兩個字在教室九根白晃晃的四十瓦日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
跟在名字后面的那些三三兩兩為一組代表著各科分數的數字成了大大小小的石頭,看一眼落一顆,齊齊壓在我左胸上,讓我進進出出的呼吸都有些不太順暢。
換作一年前的我絕對沒有預測過如今坐在和他同樣位置上的這個人也有會被自己上了五百多分的成績把心里堵得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