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火不眠》第30章

我聽著他的心跳悶悶地問:“哪都行嗎?”

“哪兒都行。”我哥說,“只要讓哥陪著你。”

七個小時后。

迪皇二樓。

今晚是清場。

清凈的清。

我抱著在電影院沒吃完的爆米花,眼睛里為畫皮2的周迅冒的淚還沒干,水光粼粼地看著我哥,扯了扯他衣角:“哥,帶未成年人來這種地方,你有點兒叛逆吧。”

我哥偏頭看了我一眼,面上在電影院養出來的朦朧睡意還沒來得及消散就被一抹難得的狡黠覆蓋:“崽崽陪哥一次,今晚哥喜歡的樂隊在這兒駐唱。”

酒場燈光昏暗恬徐,慢悠悠繞著臺下高低錯落的柜臺酒桌打轉,地板桌面隨著它的切換從黃到紅再到藍,漸變得沉著緩慢,一如坐在舞臺中央那個男人手指撥弦奏出的吉他音調。

悠揚婉轉的民謠由一副醇厚低啞的嗓子舒徐吟唱著,場地從電影院轉到了酒吧,昏昏欲睡的人從我哥變成了我。

不知道幾曲終了,像是換了什麼環節,臺上的歌手說了幾句什麼,周圍沸騰起來,我的睡意被這陣沸騰揮擾得煙消云散。

我在這場不明所以的喧嘩里對著我哥咬耳朵:“原來你今天請假是為了別的男人。”

我哥搖頭笑笑,剛要回嘴,周遭安靜了下來,這次我聽清臺上的人說什麼了。根據話的內容和后臺見風使舵設置的打光位置我覺得那句話完全是沖著我哥來的:“不如就那個穿白色T恤的帥哥吧。”

一秒沉寂過后,周圍的起哄聲浪猶如休克病人突然蘇醒的心電圖波幅,須臾達到今晚的峰值。

我哥擺手拒絕,臺上的男人卻一直不放棄邀請:“剛剛看這個小帥哥在臺下的跟唱我就知道一定是個骨灰級粉絲了,不要害羞嘛,來嘛。”

我竟然有幸在告白過后那晚二度看到了我哥臉紅的場面,原本不太所謂的心里也被我哥殷紅的耳根撩得有些躁動,戲從心起,故意在眾人的注目下拿嘴唇貼著他的耳垂,聲音飄忽得除了他以外誰也聽不到:“哥,我還沒見過你唱歌呢。”

我哥擺手的動作停了。

我知道他心跳又錯頻了。

周圍安靜下來,只剩一些在我身上穿梭探尋的目光和夾雜在其中的竊竊私語。

我哥喉結在金屬桌面反射出的昏黃燈光里上下滾動,起身對著臺上的歌手微微鞠躬:“獻丑了。”

又是一陣歡呼,混合著不明意味的口哨。

嘈雜聲隨著我哥邁向吉他手的步伐逐漸減弱,等他對著暗處的奏樂者說完一句什麼以后,周遭徹底安靜了,此刻比那些人造燈光更為熾熱的是一道道凝聚在我哥身上的滿含期待的眼神。

白體恤牛仔褲的俊朗少年手握麥克,坐在臺上那架高腳椅上,一只腳彎曲著靠在椅子腳,一只腳朝著我的方向直挺挺伸過來,腳尖隨著悠長前奏的節拍晃動,光這樣一言不發地靜止著就已經賞心悅目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弦動音起,我哥在一眾煞有介事的屏氣凝神中緩緩開口,乾江三月撞擊巖石自奏一片叮咚聲響的春水都跑到我哥嗓子里了:

云鳩卷蒼夜茫茫

薔薇爬滿老銹窗

碎璃灑天星朗朗

月光凝作枕上霜

夢過往  /  意綿長

顧盼情人莫流浪

嘆滄桑  /  嘆跌撞

戀他成狂  /  嘆舊憶相傍

回首不見少年郎

往事如刀  /  刻骨刻心臟

我化沉火落寰網

愛意不眠渡蠻荒

吉他收弦,掌聲如雷。

臺下有些動情的姑娘眼里開始泛淚光。

我哥起身,目光直挺挺打向臺下光暈中心的齊野:“希望我男朋友喜歡這首今晚特意為他唱的歌。”

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崇明街已經黑了,我朝我哥拐了拐胳膊肘:“齊晗,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

“叫哥。”齊晗帶著股還沒來得及散去的酒氣揉我的腦袋,“哥無所不能。”

我第一次明白原來歌跟酒一樣有種叫“后勁”的東西,強度多高一半取決于授者,另一半取決于受者。

今晚坐在迪皇二樓的我并沒有感受到齊晗此時借著這首歌像灌酒一樣埋在我心底的后勁。

后來的許多年,我才一點一點地沿著自己心臟的脈絡去挖,像品酒一樣慢慢順著血液把它送達全身的每一個細胞,讓它的回醇帶著對我哥的記憶一遍一遍沖刷我的骨髓,企圖讓自己百年之后被放入墳墓的都是和齊晗的愛分不開的骨灰。

17

二零一三年六月二十七號凌晨三點。

天是黑壓壓的一片,月亮旁邊只有幾個孤零零的星星給這片黑天作點綴。黑色蓋住了整個禾川,悄無聲息朝遠處沉甸甸地漫過去,離那些鱗次櫛比的建筑越來越近,有亮的,沒亮的,點燈的,沒點燈的,最后全都和星光一起隱沒在散開的黑色迷霧里。

我坐在17F,靠機窗的位置,廣播里溫和的女聲給機艙里成片彌漫著的睡意作了調味劑,提醒著座位上的人飛機還有十五分鐘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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