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火不眠》第28章

一輩子夠嗎?一輩子不夠。下輩子夠嗎?下輩子忘了怎麼辦。

我后悔死了。

沐寧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跟他去網吧打了通宵的游戲,導致他踏進那輛載他來的卡宴時我正在房間里睡得酣暢淋漓,行走江湖的兄弟從來不需要在告別的時候你儂我儂。

等我伸著懶腰走出房門的時候才看到沐寧無意間留給我的最后一樣禮物———我哥站在陽臺上目送他的背影。

16歲的齊晗比今天早晨看花發呆的他還要消瘦單薄,白色T恤被他腰身空出來的多余部分在晚風的撩撥下像旗幟一樣飄晃,秀頎的脖子往上走帶出一點若隱若現的下頜骨,頭頂被風吹成毛茸茸的一片,微微低垂著———他還在延續那場早已結束的注目禮。

齊晗落寞的背影鑲嵌在二零一零年八月底的斜陽暮色里,在二零一二年七月初這個攜帶著破曉寒氣的早晨與花瓶前的這個身影重合,那時的我不明白那具身體的主人莫名其妙的難過是怎麼回事,天真地以為是景色所致,兩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他在難過。

我與他之間的秘密隨著沐寧的離開而消失了,那根讓我和他傳遞眼神的暗線被那輛卡宴的車輪碾斷了。

我掀開被子,踮著腳在冰涼的地板上挪動,在墻上掛鐘走到六點五十的時候一把抱住了我哥。

默誦圣經的教徒在這場突襲中驚醒,撐在柜沿的右手掌心蓋在了我的手腕上:“哥把你吵醒了?”

我點頭,太陽穴貼著他脊骨上下蹭動:“那花跟我說你難過得好大聲。

我哥低聲笑了一下,努力平緩的語氣里還是有幾分藏不住的惋惜:“都凋謝了。”

“那又怎麼樣呢。”我仰頭看著他的后腦勺,下巴抵在他背上,“花期會過,我不會走。”

“花期沒過。”我哥轉過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最艷的一支在我懷里。”

期末考的時間定在一個周以后,隨之而來的是一直延續到八月中旬的升學補課,早自習胡遙在我咨詢她如何在一個周內快速沖上530的時候對著我這張一本正經的臉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個來回,最后撇著嘴角撂了一句:“找你哥代考吧,還能把分數換成六打頭。”

我嚴肅地告訴她我是認真的。

她頭也沒轉地翻開練習冊:“今年高考卷你得了多少分?”

我歪著頭回憶了一下:“483。”

“報報各科分數。”

我繼續偏著腦袋在頭腦里回憶那串數據:“語文95,數學120,英語88,理綜180。”

“老師說了這次期末考難度和高考卷差不多。”胡遙挑眉,眼睛盯著五三動也不動給我下判詞,“一個星期提50,換成你哥也做不到。”

“那可不一定。”我不樂意了,“我哥是天才,我們家基因好著呢。他輕而易舉能考六百七,我也行。”

“天才?輕而易舉?”胡遙嗤笑,像是好久沒聽見有人說這麼幼稚的話:“那天才怎麼沒輕而易舉得市狀元?”

我一下啞住,惱從心起,辯解道:“我哥失誤了,英語沒考好。”

“齊野,”胡遙聽我扯夠了,把筆停下,轉過來正色看著我,“你知道現在每天早上這棟教學樓哪間教室最先亮燈嗎?”

我被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估摸著她想表達的意思,試探道:“這兒?”

她點頭:“第一個開燈的人永遠是我。”

怪不得回回考第一。

她又問:“那你知道高考以前哪間教室最先亮燈嗎?”

我突然懂了她想說什麼,看著她不說話,但已經猜到答案了。

胡遙果然指了指我哥教室的方向:“連我都不知道你哥他以前每天到底幾點到的教室。反正我到的時候,高三一班的燈總是已經亮起來了。”

我沉默著等她的下文。

這陣沉默里還帶著一份心虛。胡遙不知道,我這個每天和齊晗朝夕相處的人也回憶不起來。

“這次高考卷你覺得哪個科目最難?”

“英語。”我頓了一下,又補充,“還有物理。”

“所以你哥英語只考了136,理綜沒上280。”她說,“你覺得這是偶然嗎?”

我不置可否。

不敢置可否。

“你跟你哥住一起那麼久,你哪怕有一次關注過他每天回家最先復習哪門功課嗎?你有計算過他在哪門課上花的時間最多嗎?”胡遙咄咄逼人起來一向有理有據,“什麼是天才?像你這樣每天上課睡覺數學依舊隨隨便便輕松能考120的人確實是天才。那你這個天才的英語如何呢?語文如何呢?我沒見過'輕而易舉'擅長所有科目的天才。”

教室里背單詞的聲音嗡嗡地響,我垂著眼睛不接話。

“為什麼我能知道你哥的努力而你不知道?”

她沒等我回答,自顧自替我解釋道:“因為我和你哥一樣努力。離得遠的人只看得到星星發出的光,等你離得近了才能發現那是他們在燃燒自己。”

胡遙似乎總是這樣,老早就存了一肚子要教育我的話隱而不發,只等著一個我自己找她討教的契機才愿意出那臨門一腳:“你以為你哥這座燈塔發出的光把你這艘船照亮了,你就跟他并肩了?你抬眼看看,你離那燈塔遠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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