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有余悸地低著腦袋朝我哥頸窩里拱了拱,饜足地睡了。
陳羽丹如果在二零一二年五月二十三號深夜的夢里瞥見一朵怒放的薔薇,那是她小兒子與她隔著一百二十毫米的距離犯下的罪。
我哥房間的窗子對面就是被四米高的鐵欄圍起來的學校操場,天還沒亮我身旁就起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被齊晗摟著肩膀和膝窩抱起來,身體在空中轉動了幾個方向,再著陸時身下是被我晾了一夜的涼席,地板的堅硬觸感隔著一層薄薄的竹纖維撞擊著我的蝴蝶骨,我在他還沒來得及放開的手里掙扎了幾下,口齒不清呢喃了一句什麼,他俯下身湊到我嘴邊想要聽清,我卻急著抓緊時間再與周公會晤片刻而閉上了嘴。
我哥溫潤的呼吸在我耳畔只停留了兩個來回便離開了,我聽見開門聲吵醒了另一張床上的人,緊接著外面就忙活了起來,是我媽起床準備開始準備早餐了。
高三真累。
我又嘟囔了一遍。
等七點準時響起的鬧鐘把我好覺攪醒的時候,我哥大概已經坐在教室刷完一套英語聽力了。
這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媽給我做了早餐。
我捧著我媽給我煮的面,如坐針氈。
一個人突然對你好,給了你點什麼,總是為了向你討點什麼回來的,除非你是她親生兒子。
“吃啊。”我媽幽幽掃了一眼過來,“怎麼不吃,怕我下毒?”
怕。
我狗腿地笑了一下:“怎麼可能。”
抓起筷子就撬了面往嘴里塞。
我媽特意給我煮的面,當成斷頭飯來吃也不虧。
“你哥是不是談戀愛了?”
正擁擠在會厭的面渣被我倒吸的一口涼氣刮進了氣管,我開始猛烈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費力想把嘴閉緊一點,舍不得讓面從嘴里灑出來。
我媽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一下沒一下拍著背給我順氣,順便把桌邊早就準備好的涼開水給我遞了過來。
我喝了水,顧不得呼吸依然短促,只拼了命朝我媽搖頭,配合著手上的動作,渾身上下都堅定地表達著否認。
我媽涼涼看著我:“沒有?”
那樣胸有成竹的眼神仿佛剛才問的兩個字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我裝作看不懂她眼里自以為是的明知故問,頂著一張憋紅了的臉搗蒜一樣止不住地點頭。
我媽什麼也沒說,只抱臂坐直,把身子和我退開了一段距離,明明我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卻感覺此刻被俯視的人是我自己。
她朝電視機旁的儲物柜揚了揚下巴,連眼珠子都懶得轉過去,依舊睥睨著我:“那柜子上的花咋回事兒?”
我這才注意到儲物柜上那幾束半枯的薔薇,被不知道我哥何時從安排規劃得精確到分鐘的高三生活時間里抽出的分身去買的花瓶靜默裝納著。
“那是喜歡他的人送他的。”我說。
“我能不知道啊?”陳女士嘖了一聲,“那他答應了嗎?”
沒等我回答,她又說:“答應了吧。不然怎麼把那花當個寶貝一樣。”
“那花兒不是寶貝。”我垂著眼睛辯解。
我才是。
我媽瞅了眼掛在墻上的鐘,不耐煩招了招手,想來一大清早這麼點時間從我嘴里逼問不出什麼,敷衍了兩句結束這個話題催著讓我上學去了。
胡遙臉色不知道比前幾天好了多少倍,我絲毫不懷疑自己要是像貼著我哥睡覺那樣貼著她,是可以聽見她心里正在演唱著什麼歡快的合奏曲的。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對別人情緒變化的緣由產生好奇。
經過一個早自習的死纏爛打之后,我才知道昨晚過早在黃果樹下離場的我錯過了什麼。
8
第一節語文課被我拿去幻想了一下昨晚胡遙目送我離開之后轉身看到的場景。
相較于平日里劉海翹起來都不肯出教室門見人的成鞠,那應該是很狼狽的另一個版本———胡遙說她第一眼就看見了成鞠左腳的拖鞋,因為她右腳已經沒鞋子了。
原本亮綢的灰白睡褲在小腿以下已經濕透了,黏嗒嗒地貼在她前腳踝那一圈。灰白也不是灰白,沾泥帶土,像是深夜去親自耕了一趟地。順著這泥在布料上的路徑能一路探尋到上衣領口,在皮膚上更是張牙舞爪霸占到了那張平日里幾百大千的護膚品周全照應的臉蛋上。沒有衣物作遮擋的小臂和胳膊肘直接破壞了她本人以往嚴格遵循的穿衣配色法則———渾身上下不能超過三個顏色。稀稀爛爛的黑泥此刻正在借著涼風的勢慢慢脫水凝固,泥塊周圍和下面三三兩兩布著些擦傷的紅痕,與之做伴的還有不知怎麼跑了一路都沒甩掉的玫瑰花瓣———這花我見她帶到教室來送給胡遙過,聽說是她媽特意從保加利亞空運回來的種,只不過在她家花園里跟批發一樣的種植數量和遍布程度大大增加了我心里對它珍貴性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