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于我媽,”我說,“我每次開玩笑問她自己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她都兇神惡煞地瞪我,嘴里回答得毫不猶豫———不是我生的還能是誰生的!”
胡遙被我模仿我媽的語氣逗笑了。
我從黃果樹壇沿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想著我哥應該在家等我了,有些歸心似箭,對胡遙招了招手:“愛一個人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要浪費多余的情緒去恨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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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8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在走廊盡頭有人負光等待。
鋁合金大門緊閉著,我摸黑走近,隱隱聽到有說話聲隔著這層十厘米的金屬傳出來。
我哥在壓著脾氣和人爭執,從他的語氣我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那個人的聲音是來自我記憶中十幾年來屬于我們家的唯一一只雌性兩足動物。
我捏著鑰匙貼在門上靜默聽了十分鐘他們的談話內容,在我哥第八次談到我媽要是搬進來住我就沒有地方睡的這個話題時毅然決然打開了門。房內聲音戛然而止。
我哥以一種不容商量的眼神看了我媽一眼,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我媽一屁股坐到我床邊上,大概是吵累了,眼睛挪到一邊看著地板,胸口起伏得厲害。
大門被我輕手輕腳合上,發出咔嚓一聲,我象征性向前走了兩步,朝我哥的方向開口,說話內容卻是和我媽在商量:“我可以和我哥一起睡的。”
齊晗步子停了下來。
我媽瞪了我一眼:“兩個大男人怎麼一起睡呀,躺在一起好讓你影響你哥啊?”
兩個大男人怎麼不能一起睡,睡的花樣多著呢。
想歸想,話到我嘴邊還是乖乖變成了“那我打地鋪也可以的。”
齊晗轉了過來。
我媽有點動容,扭頭看著齊晗。
我哥面無表情回望了一眼,轉身時說出了他對我這個主意的宣判:“我睡地鋪。”
我媽當然不答應。
還沒等她發作,我已經手腳麻利把涼席鋪在了我哥床邊,枕頭被子混著我的書包一同落席,我盤著腿坐在席子上,兩眼亮晶晶望著我媽表態,就差長條毛尾巴對著她邊搖邊吐舌頭。
我媽要罵出口的話被什麼堵在了喉嚨,神情復雜地盯著我看了幾秒,翻身上床睡了。
我曾經有幸捕捉到過那樣的眼神。
我媽把它投射在我臉上的次數宛若淘沙河中偶爾沖破大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水晶石一樣穿插在我的記憶中。
毫無例外,都是我笨拙而費心想要討好她的時候。
她的留下得到了我哥的默許,我的留下得到了她的默許,我沉浸在這樣兩全其美的結果中歡歡喜喜地洗了個澡。
被改造成書房兼臥室的封閉陽臺透過隔墻中間的那扇玻璃窗向旁邊勉強可以被稱作客廳的小屋灑了一團柔柔的光,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綿長,我手里提著拖鞋,踮著腳經過那張原本屬于我的床,進了我哥房間,坐到地板的涼席上,轉身關上門,阻斷了從這個地方發出的聲音唯一可以傳播出去的路徑。
齊晗脊梁對著白墻,留了個無動于衷的側影給我———他還在生悶氣。
男人就不能慣著。
昨天給他表白,今天就給你蹬鼻子上眼。
屁股瓣代替了腳板,我一步一挪地慢吞吞移到我哥椅子邊上,腦袋和他腰齊平。
他眼睛還是盯著桌面上的理綜模擬卷,鋼筆在紙面停留太久而染出的一團黃豆大小的墨跡出賣了他的心不在焉。
我把手往椅子腳前邊探,一把抱住他的小腿,腦袋順勢靠在他的大腿上,掰著他膝蓋往自己懷里拱,像個上了扣子的人形掛件。
掛件所屬者象征性地動了動自己的腿,裝模作樣表達了自己有過想掙脫的想法,換來的是掛件兩只手把他小腿圈得更緊,開口虛著聲給他說:“哥,屁股痛。”
齊晗終于忍不住笑了,雖然嘴角只蜻蜓點水揚起了一秒鐘又被他飛快鎮壓下去,但還是沒逃過我的眼睛。
筆尖肆無忌憚戳破了被它浸軟的紙面,齊晗以同樣的音量虛聲對著我說:“哥屁股不痛,誰睡地鋪誰痛。”
小心眼兒。
我不接話,就著這個姿勢,枕著他大腿睡了。
睡了沒多久,脖子還沒開始被這個姿勢折磨得酸痛,眼睛先被我哥抽掉臺燈插頭制造出的黑暗拯救了。
齊晗卡著我胳肢窩把我抱了起來,我懶得睜眼,被放到床上以后很自覺的讓到了里面貼著墻睡,背上還沒來得及涼快,又被他一把撈過去圈著,鼻子周圍都是他身上沐浴露混雜著睡衣上洗衣液殘留的味道,還有他新鮮呼出來的帶著牙膏味的空氣。
我翹起鼻子仔細聞了聞,覺得缺了點什麼,仰起脖子憑直覺朝他嘴巴親了一口,空氣里響起我嘬他嘴唇的聲音,這聲音打亂了我哥胸腔里一直以來沉穩不疾的心跳頻率,又勢如破竹沖到我神經中樞,提醒著我一墻之隔的那張床上還睡著一個被稱作我們兩人母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