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火不眠》第12章

“那個吻呢?”胡遙垂著眼睛聆聽著,又提醒我,“你那麼可惡,你哥怎麼敢吻你?”

我皺起鼻子使勁吸了吸空氣,把那個潮濕粘膩又清涼可口的吻娓娓道來。

那是去年夏天,我哥即將升讀高三,我爸和我媽在那個暑假整天為了要不要讓我搬進出租屋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我爸這個人,懦弱無能,是個酒鬼加賭徒,要是哪個家庭由這樣一個男人支撐,那必將是走向分裂的。橫看豎看他都是一個失敗的男人,全身上下唯一好看的就是那副皮囊,說一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都是抬舉他,那副姣好殼子的內里只有晃晃蕩蕩的廉價酒精和四色撲克。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是賦予我和我哥生命的存在,于我而言,是我所能攝取到的唯一來自長輩的關愛的來源。

每一個無能的男人都會成就一個強勢的妻子。

我爸在我媽面前永遠是唯唯諾諾的,我記憶中他少有的硬氣都是因為實在看不慣我媽的不公平待遇為我偶爾發聲兩句,大多數時候他對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尤其是在我媽面前,更是不敢對我有過多喜愛的表現。可觸及底線的事情,他卻總是會表現出少有的堅持并且結果都是出人意料的哀兵必勝。

而這次我爸為了給我爭取那個四十平米學區房的一席之地,更是掏家底般的拿出了自己所有庫存的勇氣,每天在家和我媽鬧得天翻地覆,不達目的不罷休。

我為了趁早結束這場因我而起的戰爭,難得地在全家面前都表現出了一副乖巧模樣,每天默不作聲地出門默不作聲地回家,甚至在那一個周六的下午連打籃球都不貪時間,早早奔向了家門。

后來想想我真該一場籃球打到天黑再回去的。

這樣我還能依舊理直氣壯地討厭我哥到死。

老式居民樓的隔音效果總是差強人意,我媽的咆哮隨著我靠近家門的腳步愈發清晰,就在鑰匙孔插入門鎖的前一秒,我終于偵破了我媽對我那麼多年的惡意是怎麼回事。

“你倒是在外面喝夠了賭完了褲子一提就爽了!一聲不吭帶個野種回家讓我給你養了十六年!那個女人早不死晚不死生完孩子就死了!她怎麼不帶著那個野種一起———”

“夠了!”

我聽見我哥忍無可忍的低吼,后面的聲音被我耳朵里嗡嗡的耳鳴取代,手里的鑰匙落到地上,房里的爭吵似乎因為我哥說了一句什麼話而漸漸平息,齊晗的腳步聲在我耳畔越來越近,門打開的那一刻我沒來得及抹殺自己逃竄的痕跡。

原來那堆糖,從始至終就是我哥一個人的。

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里出現一個熟悉的輪廓,我哥站在消防樓道門口躊躇不前,聽我呼吸不均地問他:“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他不說話。

禾川的夏天熱得漚人,我像一條找不到腮的魚,拼了命地大口呼吸才能汲取一點稀薄的氧氣,腦子里迷蒙混沌,只會一遍一遍麻木地重復:“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等口中再也不能吐出一句連貫的話時,我哭到不停打嗝,崩潰到乏力,明白自己那麼多年在我媽面前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徑都是徒勞無功,第一次體會到哭得失聲代表著多麼撕心裂肺的難過。

我甚至不知道我哥什麼時候蹲到了我面前,用指腹擦干我的淚痕,再像圣徒朝拜一樣小心翼翼靠近我的臉,捧著我的下頜一點一點吻我的眼角,吻到我視線清晰,看得見他因為緊張而不停顫抖的睫毛,他的嘴覆上我的唇,攫取著墜落到我嘴角的淚珠。我哥的嘴唇沾了我的淚,又軟又涼,最后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而易舉地攻城掠地。

我到現在也沒找到當時自己沒有推開我哥的理由,其實他那個吻帶給我的震驚并不亞于我是個私生子的真相,也就是那時候起我才明白我哥以往對我泛濫成災的包容和照顧是出于一種什麼感情。

“我沒有理由去恨我哥了。”我對著胡遙訴說著自己扭曲的心理,“這又成為了我恨他的理由。”

人在被嫉妒吞噬的時候,內心會貧瘠得滋生不出一點愛意。

正如后來我問我哥為什麼那麼多年硬撞南墻不回頭時他給我的答案:“我只是希望這個世界上有人愛你。如果沒有,那就我來。萬物有源,人也一樣,總得要先感受到被愛才能學會去愛別人。崽崽,我從不奢求你愛我,但我不想你喪失愛一個人的能力。”

“你恨他們嗎?”胡遙問我。

“誰?”

“你爸,你媽。”

我笑了:“哪個媽?”

“兩個。”

“都不。”我搖頭,“人只要活著,就該對賦予你生命的人心懷感激。更何況我親媽是為了生我才死的,我要怎麼長大她已經無法干預了。我爸完全可以不認我的存在,卻還是把我領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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