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勝有些啞然,朝山上指了指道:“上鐵塔去了。”
常紀微怔了下,抬起頭,望向山頭冒出的隱約塔尖。
這一座塔極有名氣,按照四周寺院,按理該稱開寶寺塔。只是塔身嵌遍了褐色琉璃瓦,水火不能侵,看著酷似鐵色,所以開封人習慣了叫它“鐵塔”。
開寶寺塔是前朝興建的,原本拿來放置佛骨舍利。后來寺院規模漸廣,有了二十四禪院,禮部設了貢院,宮中宗室要清修祈福,多半也在這一處。
先帝一朝,先皇后臨去那一年,便是靜養在了這開寶寺里。
“先前幾年,少將軍也惦著想回來。只是舊傷仍要調理,殿下怕不穩當,拖到了今年。”
連勝道:“若是金吾衛行事,倒也不礙,只是稍避開些……”
常紀皺了眉,忙搖頭:“這怎麼能不礙?我去同老太傅說。”
他當下尋了一圈,扯住個金吾衛問出了蔡太傅所在,匆匆趕去低聲說了幾句。
老太傅越聽越皺眉,原本的一腔火氣漸漸消了,同常紀一并回來,深深看了連勝一眼:“你家云侯,如今傷勢舊疾可都好全了?”
“盡數好全了。”
連勝俯身行禮:“有勞老太傅罣礙──”
蔡太傅懶得聽他客套,擺了擺手,繼續向下問:“這幾年來,云侯同你家殿下過得如何?”
連勝一怔,忙道:“甚好。”
云瑯與蕭朔在京中過了一年冬至,天氣稍轉暖,便先隨朔方軍一同回了北疆。
朔方軍北歸,岳渠終于有機會歇下,卻不愿留在京城,與白源帶了小白嶺去各方游歷進學。韓從文自請入朔方,云瑯親自教他安置妥當戍邊事宜,又與蕭朔一路南下,經嶺南兜了個圈子,慢慢向回走。
這一趟走得極曲折,遠遠繞下來,竟足足走了兩年有余。
蔡太傅聽著他說,靜立了一刻,點點頭:“走得快了。”
連勝不解:“這也走得快了?”
“你家殿下有心,要繞清楚云小子五年來逃竄的溝溝坎坎。”
蔡太傅道:“五年的幕天席地、餐風露宿,兩年便繞完了,還不算走得快?”
連勝竟不曾想到這一層,心頭輕扯,抬頭望上去。
蔡太傅輕嘆了口氣,擺擺手:“罷了。”
自己的學生,心性如何,總歸有幾分把握。
云瑯雖然嬌慣,卻也比誰都好強,真疼了苦了嚼碎和血咽進肚子里,也絕不肯張羅。
能耐著性子陪琰王繞兩年,想來也是云少將軍千挑萬選,避開了那些窮山惡水,擇了景致好又不難走的地方,走馬觀花的領著蕭朔繞一繞。
他能想得到,蕭朔自然更遠比旁人清楚。
“難得回來一趟,叫他們安生一宿。”
蔡太傅將常紀喚回來,收了戒尺:“回宮罷。”
常紀尚未反應過來:“不找皇上了嗎?”
“不找了。”
蔡太傅皺著眉,拂袖道:“告訴皇上,最遲明日天晚前回宮,加罰一篇策論。”
常紀忙應了,俯身行禮,召回了散在山間的金吾衛。
蔡太傅再度望了一眼林間廟宇,嘆了一聲,登上候在山道上的馬車,緩緩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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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瑯倚在樹下,一記飛蝗石上去,自枝葉間砸下來了黑布蒙面的當今圣上。
“云瑯!咱們仨這筆賬還沒算清!”
蕭錯捂著屁股,齜牙咧嘴起身:“休要以為你的人幫我哄走太傅,救我一命,便不同你們兩人計較……”
云瑯眼看他張牙舞爪,往后挪了挪酒壇,將一并砸下來的野果朝蕭小王爺拋過去。
蕭朔揚手接了野果,拎著領子將人拖開:“皇上,于禮不合。”
蕭錯望穿宮墻,終于盼見這兩個喪良心的回京,只覺一腔悲憤:“禮你大爺!”
“當初誰說的,云瑯舊傷犯了,要我在宮里替你們頂三個月!三個月過去,又說云瑯頭疼發熱,要我撐半年,半年過去,又說云瑯吃壞了肚子,要我撐一年!”
蕭錯忿忿咬牙,盯著神完氣足的云瑯:“休要以為我察覺不出,當皇上比開酒樓叫人頭痛多了!”
蕭朔隨手將野果塞進他嘴里,接過云瑯扔來的麻繩,將人綁牢。
蕭錯防備不及,悶嗚一聲,瞪圓了眼睛錯愕抬頭。
“喊。”
云瑯拍拍手起身:“皇祖母靈位就在塔上,今日清明,盡可喊大聲些。”
蕭錯:“……”
蕭錯不喊了,奮力嚼了那個酸透腔的野果子,擰著悻悻坐起來。
宮中自有宮中的祭奠,只是當初先皇后臨去時曾特意說,要在開寶寺的鐵塔內也設一處靈位。
蕭錯這些天夜里都睡不好,總做些稀奇古怪的夢。他輾轉了幾個晚上,今日終于再忍不住,喬裝打扮混出宮,卻不想前腳才上山,后腳便被老太傅追殺到了山下。
“你們兩個出去一趟,如今這說話做事的欠揍做派,倒是眼見著越來越像。”
蕭錯雙拳難敵四手,縮縮脖子,掃了眼蕭朔:“先皇太后英靈在上,若是見你二人這般沆瀣一氣,定然──”
蕭朔伸出手,扯了云瑯起身:“定然什麼?”
“……”蕭錯憋了半晌,來回看了半晌,一陣泄氣:“定然高興!行了罷?還不快給我解開!”
三人自小混在一處,云小侯爺有蕭朔一心護著,蕭木頭又有云瑯幫忙打架。
蕭錯從不曾占過半分便宜,此時尤為怏怏不樂,等蕭朔解了綁縛的麻繩,便悶了頭只顧一味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