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而言,即使云瑯早已□□躍房如履平地,一松手便容易捉不住,只要尚且有半分舊傷沒好全,就算不得大好。
……
可將這副鐐銬拿在手中,再回頭看這一處書房里幾乎散不凈的隱約沁苦藥香,才忽然叫人察覺,云少將軍一身幾乎將命也索去的傷病,原來當真已好得差不多了。
老主簿凝神細看,在王爺眼中尋見了確認神色,喜不自勝,來回踱了幾圈,眼眶竟隱隱酸澀滾燙:“好好,甚好,甚好……”
“只剩些細微處,還要慢慢調理。”
蕭朔道:“我與他會長長久久在一處,慢慢調理,不必心急。”
“是。”老主簿壓著胸口熱意,用力點頭,“慢慢來,您與小侯爺的日子長的很,日日夜夜,歲歲年年……”
冬節過去,轉眼就該新年,處處都是歲歲年年的吉祥話。
王府內忙碌著置辦年貨燈火,一片張燈結彩熱熱鬧鬧,廊下風燈都暖亮,明晃晃映著人的影子。
多年不曾有過的熱鬧生機,終于重新回到了這一座空蕩寂靜了太久的王府里。透過記憶,與太過久遠的過往相合,連在一處,又探向彷佛長久到看不見盡頭的去路。
蕭朔在廊下立了一刻,攔住抱了滿懷煙花的玄鐵衛,取了兩顆云少將軍最喜歡的,迎風往房頂道:“在上面放?”
老主簿一愣,跟著探頭往靜悄悄的房頂上看,果然看見一道不知坐了多久的人影。
“不成不成,房頂上的冰還沒敲!”
老主簿忽然從太過安穩的氛圍里清醒過來,不住頓足,急得團團轉:“快下來!摔著了怎麼得了?前日里才下過雪,曬化了盡是冰,一步一滑一跟頭……”
云瑯聽得胸口暖熱,探過半個身子,笑吟吟答應:“好。”
再好的踏雪無痕輕功,也不能在呲溜滑的冰面上飛起來。小侯爺當年雄心勃勃要伏擊蕭朔,便是一腳在房頂上踩滑了,才會一路收不住掉進假山石下冰窟窿的。
老主簿忙要叫人去搬□□,才揚聲張羅,云瑯已撐起身,朝下面張了手臂。
蕭朔靜立在廊下,拿了替云少將軍挑的煙花,抬起視線。
月色皎潔,星子同花燈交映,織成流錦夜色。
清新明凈的涼潤雪粉,被颯白人影挾著,覆面撲落。
蕭朔上前一步,穩穩接住了半分輕功也不曾施展、膽大包天說跳就跳的少將軍,將人在胸肩牢牢扣實。
云瑯身上帶著夜風和月的涼,氣息卻分明,鮮活溫熱地透過衣料,寸寸熨帖在胸肩。
“蕭朔。”云瑯低頭埋進他頸間,“蕭朔。”
少將軍的話音里有暖洋洋的笑意,蕭朔穩穩當當護著他的肩背,將人攬著站定,迎上云瑯視線,在他眼尾輕輕一按:“留神結冰。”
“你才結冰。”
云瑯沒繃住樂出來,隨手抹了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煙花:“你放哪個?”
蕭朔由云瑯握著兩只手,掃了一眼:“左邊的。”
老主簿笑吟吟守在一旁,飛快拿衣袖擦干了眼中潮氣,看小侯爺興致勃勃去翻起了長香。
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細看了半晌,還是悄悄同自家王爺打聽:“左右兩個……有什麼不同?”
蕭朔搖了搖頭:“沒什麼不同。”
老主簿有些茫然,細看了看。
蕭朔將兩顆煙花拿在手里,慢慢調換了幾次,召人取來些冷焰磷火,加進了云少將軍挑中的那一顆煙花里。
煙花沒什麼不同,只是倘若放任少將軍親自來挑,不一定要挑到什麼時候。
昔日在端王府,兩人拿了王妃悄悄塞過來的煙花,次次少不得要糾結上幾日。
小云瑯拿了一個,定然看著另一個更好。軟磨硬泡著小蕭朔換過來,卻又沒多久便覺得后悔,總覺得自己換出去的那個更大更漂亮,一心想再換回來。
反倒是由蕭朔先挑,小云瑯卻大方得很,不論他要哪個都肯給,從不曾與他爭過。
“小侯爺原來是這般脾氣?”
老主簿聽得驚訝:“當年在府里,無論先王先王妃給什麼,小侯爺都是從來不挑的……”
“他不是這個脾氣。”
蕭朔道:“只是我有意引他覺得,彷佛我手里的這個更大些。”
老主簿:“……”
“等他換過去了。”蕭朔慢慢道,“我便再對他說,但原本的那個更漂亮。”
“……”
老主簿從不知道自家王爺少年時的心路歷程,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清清喉嚨,硬著頭皮道:“您,您也只是──”
蕭朔:“我也只是……想多同他說說話。”
老主簿愣了愣,停下話頭,看著靜立在檐下的人影。
琰王府的小世子,十來歲時仍沉默內斂、寡語少言,誰見了都說開竅只怕比旁人晚些。
只有王妃說,世子心里清楚,房頂上的小糊涂蛋才是真不開竅。
房頂上的云姓小糊涂蛋恰巧聽見這一句,頗不服氣,張牙舞爪撲下來要王妃重說。王妃看一眼旁邊的少年蕭朔,笑吟吟敲云瑯的額頭,推過去一盒剛細細烘熟了的香甜嫩栗,叫蕭朔剝來給云瑯吃。
那時老主簿抱了府上賬冊從邊上過,無意中看一眼,正看見小世子正襟危坐著剝栗子,一絲不茍、嚴謹得倒像是應對學宮考評,只將完整剝出來的栗仁排成一列,放在云小侯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