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兄……并非不放在心上。”
衛準啞聲:“他只是總覺得,自己手上已盡是罪孽鮮血,故而不能再──”
“不能再什麼?!”
參知政事平日里滴酒不沾,今日叫蔡太傅灌了幾杯,火氣再壓不住:“矯情!人家蔡補之的學生,為何就拿得起放得下,胸襟豁達沒這些糾結毛病!”
“當日在醉仙樓里,你們兩個不也抱著哭得不成人形了!”
老相爺又急又氣,重重拍著欄桿:“有什麼不一樣?!為何你二人到今日還不能同榻共枕,顛鸞倒鸞……”
衛準赧得臉上漲紅,張了幾次嘴才出聲,倉促打斷:“相爺。”
參知政事自知失態,只是看著學生這般往死路里鉆,既焦心又惱火,緊咬了牙關用力一拂袖,走到一旁。
衛準等他稍稍消了氣,跟上去,低聲道:“相爺。”
“少替他說話!”
參知政事冷聲:“你若能拿出半分昔日琰王匡正云侯的架勢,你二人又豈會拖至今日?”
衛準:“……”
衛準當初人曾在琰王府的馬車下,親眼見過琰王殿下是如何“匡正”云侯的,只覺頭大如斗:“相爺,此事只怕──”
參知政事瞪他:“只怕什麼?”
衛準語塞,埋頭無話。
“人家早已仁至義盡,還能處處靠琰王與云侯?”
參知政事臉色仍沉,稍緩了些語氣:“且不說人家還愿不愿幫,縱然愿意,又還能幫得上什麼?”
“縱然是琰王與云侯。”參知政事嘆息,“到了這一步,怕也束手無策了……”
參知政事整日里除了朝堂政事,便是操心這兩個不成器的學生,掃了一眼訥訥無話的衛準,重重嘆了口氣:“琰王與云侯呢?”
衛準一愣:“相爺不曾看見嗎?”
“老夫是被蔡補之硬拽來的,坐下就硬灌人酒,哪里見過他們?”
參知政事道:“你不曾見?”
衛準是被景諫領進來的,聞言茫然,搖了搖頭。
客人已到齊得差不多,主人卻還不知所蹤,來的客人顯然也已習慣了主人不在,人人自得其樂,沒一個特意去找主人家在什麼地方。
參知政事有些詫異,抬了視線,向四周盡數望過一圈。
……
大理寺。
蕭朔隨云少將軍翻過高墻,落地斂衣,收了飛虎爪。
“還好。”
云瑯四處一望,往掌心呵了口氣,暖了暖手:“雖說燒毀后重建了,總歸變化不大。”
蕭朔將暖爐遞過去,見少將軍不收,索性將他兩手攏過來:“既是來探病大理寺卿,為何不走正門?”
云瑯擺了擺手,專心找路:“正門不好施展……”
小王爺胸懷暖熱,云瑯叫他暖著手,舒坦得呼了口氣,以眼色示意:“走,后廚在這邊。”
蕭朔稍停住腳步:“……”
云瑯原地走了兩步,沒能走得動,回過頭:“怎麼了?”
蕭朔:“去后廚做什麼?”
“自然是來直接的,刀疤已回府去請開封府尹了。”
云瑯胸有成竹:“放心,淫羊藿還剩三兩,足夠用。”
“……”
蕭朔立了一刻,攬住云瑯肩背,將少將軍引回來。
兩人當初回京后,曾將淫羊藿高價轉賣給了新即位的皇上。蕭朔大略知道情形,同云瑯低聲道:“宮中太醫看過,淫羊藿并無亂心惑情之效,至多只能催人氣血,促人心神……”
“知道。”
云瑯啞然:“大理寺卿與開封尹比你我波折,哪里用得著亂心惑情?如今差得這一線,也無非要人用力推一把罷了。”
蕭朔迎上云瑯清明視線,靜了一刻,稍點了下頭。
云瑯自小樂得看旁人高興,到了如今也改不掉這個毛病。
他與蕭朔在下面微服私訪,依然時時能收到京中消息,不消細問,便知道這兩人困在了什麼地方。
云瑯自己立了半晌,沒忍住樂,搖了搖頭:“多虧你當初……”
蕭朔低聲:“什麼?”
云瑯輕咳一聲,飛快將偷看小王爺手寫話本的事咽回去,囫圇搖頭:“無事。”
蕭朔見他不愿說,并不追問,摸了摸少將軍的發頂:“只是三兩……到底太多。”
淫羊藿入藥要按錢論,縱然是拿來催氣血助興致,至多也一二兩便足夠。
是藥三分毒,下到三兩,如今大理寺卿尚在病中,只怕受不住血氣激蕩。
云瑯早將宮中流傳的畫冊翻過一遍,自然知道,很有把握:“放心。”
蕭朔:“放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云瑯一年沒回家,很想念琰王府的湯池,將整三兩淫羊藿抄在手里,理直氣壯:“我要下在茶里,哄大理寺卿喝下去,自己不得先喝一兩半嗎?”
第157章 番外二·冬至(中)
抱病休養的大理寺卿,被萬里歸來的云侯與琰王殿下敲開了門。
“云侯怎麼來了?”
商恪披衣起身,迎了云瑯與蕭朔進門,叫人開窗散去藥氣:“幾時回京的?遞個帖子,該下官去府上拜訪……”
云瑯探身踱進來,攔了要開窗的下人:“商兄。”
商恪微頓,迎上云瑯視線。
云瑯叫琰王殿下嚴密盯著休養了一年,如今已不懼這點經冬雪氣,順手將暖爐塞給商恪,自尋了地方坐下。
商恪捧著暖爐,靜立了一刻,啞然賠禮:“云將軍。”
“商兄在京里這一年,是受了衛大人多少磋磨?”
云瑯在炭火前烘了烘手:“再客套一句,我抬腿便走了。”
商恪原本帶了些笑意,聽見云瑯提衛準,眼底笑意不覺凝了凝,同隨后進來的蕭朔施過一禮,慢慢坐回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