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朔:“你想以自身誘我,將我也變成惡鬼,沉淪無間地獄。”
連勝倏而轉頭,握緊刀柄,叫深深余悸懾得臉色蒼白。
襄王看著蕭朔,微微瞪大了眼睛,始終平靜的外殼漸漸碎裂,胸口開始起伏。
“你既然被擒,本就自知不再有生路。”
蕭朔:“但你恨。”
襄王枯坐良久,沙聲道:“我不該恨麼?”
“我苦心謀劃的基業,叫你等旦夕覆滅,原本覆手可得的皇位,如今也終于落在你手里,前功盡棄。”
襄王失笑:“莫非我還不能恨?”
連最后一場以性命為祭的報復也被徹底挑明,他此時神色已有些癲狂,再不復方才平靜:“無所不用其極,難道便錯了麼?擺弄人心便錯了麼?他們心中早有這些念頭,本王只是給了個引子,給了他們發泄的機會,難道能怪得旁人?”
襄王厲聲:“若無你二人從中作梗,這江山如今早該是本王囊中之物!”
幾個獄卒叫他嚇了一跳,匆匆撲進來,將他牢牢按住。
“殺了我!敗則為虜而已,為了那個位子謀劃爭奪,本就天經地義,誰不是性命相搏?何人能罪本王?!”
襄王嘶聲吼著,幾乎要撲上來,又被死死鎖回去:“來,手刃本王,替你父王母妃復仇!”
蕭朔靜看了他一陣,搖了搖頭。
襄王瞪大了眼睛,原本強撐著的面具終于徹底碎盡,眼底露出隱隱絕望:“你……要帶本王回京,叫那皇帝小兒羞辱麼?”
“奪位之爭,性命相搏。”蕭朔道,“的確天經地義。”
蕭朔平靜道:“將你帶回京,要審你定罪的不是皇上,是大理寺卿與開封尹。”
襄王瞳孔急劇收縮,嘶聲道:“蕭朔!你敢?!”
這兩人昔日都在襄王府帳下,襄王如何不清楚。他早已下定決心,無非勝了執掌天下,敗了坦然殞命,能攪動這一場大亂總歸梟雄一場,可如今叫他回去被那兩個叛徒審決定罪,簡直無異于宣判了他這些年的累累心血謀劃博弈,無非只是場荒唐的笑話。
襄王瞪著眼前的年輕小輩,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竟能這般折辱自己,當即便狠狠朝舌頭咬下去。
連勝眼疾手快,箭一般沖過去,卸了他的下巴。
襄王臉上血色徹底褪凈,喉間嗬嗬喘著粗氣,再說不出話,眼中幾乎瞪出血來。
“并非有意折辱于你。”
蕭朔道:“你罪不在謀朝,在竊國。北疆軍民受西夏金人襲掠,死傷一人,你身上便欠一條血債。”
襄王叫連勝制住,目眥欲裂,口齒不清地念著一個“死”字。
“是死罪,斬立決。”
蕭朔道:“故而在回京之前,本王會徇私枉法,保你一命。”
襄王第一次聽他口稱本王,瞳孔顫了顫,僵木地轉過去。
蕭朔神色平淡,尋常負手立著,不見滔天嗜血戾恨,眼底寒芒凜冽,卻有穿金裂石之威。
連勝松了手,襄王頰間仍劇痛不已,涔涔冷汗勉強開口:“你還要什麼……”
“鎮遠侯云襲是你的人。”
蕭朔道:“你襄王府行事,為脅迫要挾,皆有筆錄佐證。”
襄王胸口起伏,眼神顫了顫,脫力低聲:“大理寺……”
“大理寺玉英閣內那一份燒毀了,但襄陽王府中,應當還有備份。”
蕭朔道:“若沒有,便由你親手寫出來。”
襄王叫人牢牢制著,甚至連尋死都不能,叫無邊冷意壓得頹唐下來,垂下視線:“要這個……還有什麼用……”
“有用。”蕭朔道,“昔日云麾將軍赦罪復職,只是以宗室之身,脫了株連之罪。”
襄王啞聲:“這不夠?”
蕭朔:“不夠。”
襄王吃力地轉了轉眼睛,艱難抬頭,看向眼前的人影。
“真相?沒人在乎了。”襄王喘息著,低聲呢喃,“云瑯這個人……毀不掉。人們信他,他自己……也不會再求當年真相……”
蕭朔道:“我求。”
襄王一顫,眼底終于一片死灰,閉上嘴。
“這天下欠他的。”蕭朔,“我一樣樣來討。”
“我以明月,報他冰雪。”
蕭朔:“他一身清白,由我來還。”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把這句話寫出來啦。
這是“殿下讓我還他清白”最后的解釋,也是最初的解釋。他們永遠都會是干凈清白的少年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鐵質牢門徐徐合攏, 將那一道頹敗的暗灰影子牢牢封入了森冷的青石獄深處。
蕭朔走出國獄,停住腳步,看向月下立著的人影。
厚重的青條石攔得嚴實, 云少將軍身體一日比一日恢復, 內力越發深厚, 氣息蹤跡也遠比當初難察覺的多。
云瑯披了他的披風, 颯白衣袍隱在滾了金線的墨色大氅下。厚實暖和的披風掩去了俊拔利落的腰身肩背,月色棲在眉宇間,眼底卻仍是一片皎皎鋒銳的明月流水。
蕭朔抬手,屏退了身后的侍衛獄卒。
云瑯走過來,想要解下披風給他披上, 才碰上繩結,便被蕭朔輕按住了那一只手。
“我不冷。”蕭朔道, “不必擔心, 我——”
話未說完,他忽然微怔, 抬頭迎上云瑯視線。
云瑯將他那只手反握回來,連同另一只手一并握著, 向懷里拉進去,伸手將蕭朔牢牢抱住。
少將軍今日不聽話,不曾帶往日不離身的暖爐, 不知已在風里站了多久, 身上卻仍是暖的。
這一場大戰, 心力體力耗去大半,已看不出在京中精心養回來的些許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