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般人才,我便不信商恪能放過去。”
云瑯笑道:“快說,將他弄去什麼地方了?”
蕭朔迎上他眼中清透笑意,抬了下嘴角,點點頭:“要帶他回京。”
云州太守龐轄私德有虧大節無損,在云州城頭手刃竊國之賊,功過相抵。雖然政才平平,不宜執掌一州,這份見風使舵能屈能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卻是京中那些直臣諍臣絕沒有的。
如今情形,待朔方軍回京,改天換日勢在必行,其后的變法牽涉卻絕不止于此。
京中世族高門、王侯官員,糾葛牽涉無數,注定不能以快刀斬亂麻一氣解決。要變法改制重新定規,定然要有人在各方中間周旋應付,才能緩和這一場驚天動蕩的余震。
“不愧是政事堂出來的人。”
云瑯心服口服:“對了,商兄今日怎麼沒來,景王發現這跟說好的賣酒不一樣了?”
“不曾,景王至今還覺得自己在任命掌柜、賬房和店小二。”
蕭朔道:“只是快馬來送任免令的特使,有些不同之處。”
云瑯怔了一刻,忽然回過神,倏地坐直:“參知政事把開封尹弄來了?!”
蕭朔點了點頭。
如今京中行事,已不便處處合法,留著一個違法必究的開封尹,只會處處掣肘。況且襄王在北地的勢力已被拔除干凈,京中卻盤踞太深,一旦襄王覆滅的消息傳開,有瘋起來報復的,難免要沖衛準這個試霜堂出身的所謂“叛逆”下手。
如今這些清正直臣,有一個算一個,皆是來日朝堂的中流砥柱。如今將開封尹轟出京城,倒也不全是參知政事心疼自家學生。
“很妥當。”
云瑯舒舒服服抱著小王爺睡了這些天,推己及人,也覺得大理寺卿的床榻實在清冷:“商兄砥柱中流這些天,也該好好歇歇……”
蕭朔頷首:“故而,今夜輪我去騙景王。”
云瑯:“……”
云瑯:“?”
蕭朔撫了撫云少將軍發頂,將他抱起來平展在榻上,掩好被角,點了支折梅香。
月皎星稀,更漏將闌。
有巡邏衛兵踏著月色悄悄走過窗外時,云少將軍終于在對景王的誠摯歉意里睡熟,在夢里囫圇抱去了先鋒官的半邊臂膀。
蕭朔守到他睡沉,將外袍脫下來,覆在云瑯身上。
他又在榻邊坐了一刻,將手臂緩緩抽出來,放輕動作起身,披衣出了臥房。
韓從文抱了刀坐在門口打瞌睡,聽見門響,同蕭朔行了個禮,起身帶路。
夜色靜沉,蕭朔命人守在院中,穿過太守府,停在了看押襄王的那一間重兵把守、寒刃林立的監牢之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州城是古城, 監牢自前朝遺留至今,已用了近百年。
獄中肅靜,箭樓高窄。冰冷的青條石層層壘入看不見頂的死寂漆黑, 幽沉的石板狹道間, 只能聽見更漏的徐徐滴水聲。
昏暗風燈下, 襄王坐在地字號牢房深處, 聽見門外腳步聲,睜開眼睛。
他瞇起眼,似是仔細辨認了一陣門外人影,神色依然鎮靜,甚至隱約露出了些看不出意味的笑意:“原來是你。”
獄卒拉開牢門, 躬身候在一旁,等蕭朔進了牢房。
蕭朔身后, 值守的朔方軍已利落合攏, 將牢房再度圍得密不透風。
“你是來殺我的?”
襄王抬起眼睛,端詳了下蕭朔, 又道:“亦或是……來將我寸寸凌遲,挫骨揚灰?”
蕭朔不理會他的問話, 走到一旁,細看了看那些刑具。
脊杖,釘板, 鐵蒺藜, 金絲鞭, 炮烙,杏花雨。
能一寸寸碾碎人的生志,扒人皮要人命的古老刑具,一樣不落的擺放在一旁。
“你盡可以將這些東西拿來用。”
襄王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神色竟然饒有興致:“成者王,敗者寇。如今本王事敗,愿賭服輸……”
蕭朔俯身,將絞了金絲的牛皮鞭撿起來。
“這東西外面裹了棉布,十成力道打在人身上,足以震裂筋骨經脈。”
襄王道:“云瑯受過。他曾對你說過麼?不傷皮肉,一鞭子一口血,能將人疼昏過去。”
蕭朔身后,連勝眼中迸出凜冽寒意,牢牢釘在他身上。
襄王似是全然不覺,仍繼續說下去:“那皮手套是戴在行刑衙役手上的,內墜鐵砂,外有鈍釘,云瑯也受過。”
襄王不緊不慢:“將人吊起來,后背抵著墻,借鐵砂之力按壓胸肺,能叫人吐出最后一口氣。”
連勝眼底的寒意化為近于實質的殺氣,上前一步,腰刀鏗聲出鞘。
“貼加官是最好受的。”襄王道,“水刑比這個難熬,將人頭朝下綁在椅子上,以布蒙臉不斷澆水,循環往復……受這一道刑的人,十個有八個都會在中間瘋掉,剩下的縱然活下來,也逃不脫日日夢魘驚恐。”
連勝無論如何再聽不下去,厲聲喝道:“夠了!”
襄王叫泛著森森寒氣的刀刃逼到頸間,低頭掃了一眼,又看向蕭朔:“當真夠了麼?”
連勝幾乎恨不得一刀砍了他,臉色鐵青,手臂繃得青筋暴露:“少在這里花言巧語!如今你已是必死之人,說得再多——”
“蕭朔。”
襄王道:“他說得不錯,本王已是必死之人。”
連勝一愣,盯著仍鎮靜穩坐的襄王,死死皺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