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完顏紹緩緩道:“云瑯,我敬你是英雄,也知你不會為我所用。你若在此自裁,我保你部下人人全尸安葬,馬革裹尸金棺送你回鄉。來日攻破汴梁,我會將你們中原皇帝的頭顱放在你墳前,祭你英靈。”
云瑯啞然,橫槍馬前,拭凈槍尖血跡。
完顏紹瞇了下眼睛,神色冷下來:“你不信?”
“信。”云瑯道,“只是可惜。”
完顏紹看著他:“可惜什麼?”
云瑯摸出一枚承雷令,隨手迎風引燃了,讓磷火升上夜空。
云瑯將槍細細擦凈,撕下根布條,握牢槍桿,將槍與手綁在一處:“其一。”
其一?
完顏紹怔了怔,心頭陡然沉下來,正要回頭,腳下地皮忽然狠狠一顫。
又一顫。
連環的轟鳴,由他身后的云朔之地山搖地動悍然震響,綿延不停。
縱然已隔出數十里路,竟也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震得人胸口陣陣發麻。
完顏紹目光倏凝:“你還有火藥?!那裝了火藥的帳子不是唯一一頂!?”
完顏紹手顫了下,腦中嗡鳴一聲,渾身的血幾乎都冰涼下來。
數十聲震響,數十頂裝了火藥的帳篷!
沖殺的拐子馬!
膽子多大的瘋子,才能在幾十頂能撕碎地皮上一切物事的營帳里穿梭,將拐子馬盡數誘進去?!這幾十撥火藥炸下來,拐子馬又還能剩下多少——
云瑯沒有給完顏紹留下細想的時間,咬住布條,使力在手腕處系牢,抬頭望他:“其二。”
完顏紹瞳孔劇烈收縮,來不及開口,倉促回頭。
云、應、朔三城,彼此掎角應和升起狼煙,濃滾煙柱直沖天際。
一團黑乎乎的物事被拋在完顏紹腳下,低頭叫火光一映,竟是龐謝驚恐猙獰、死不瞑目的人頭。
“老嚴沒來得及,龐轄親手殺的。”
刀疤攥著腰刀,身上鮮血縱橫,勒馬停在云瑯身后,咧嘴一樂:“那家伙滿腦子升官發財往上爬,龐謝要他叛國,卻死活不肯了。哭著在城頭上喊,說他沒出息,說他做夢都想當大官,可想當的是中原的官,不是金人的狗……”
完顏紹肩背狠狠一悸。
云瑯笑了笑,空著的左手解下酒囊,朝刀疤拋過去。
云滾雷鳴,萬籟俱寂。
豁亮電閃自滾雷里刺出來,風卷谷地,豆大的雨滴終于無邊無際砸在天地間,拂開一片沁人心脾的清新水汽。
憋了數日的暴雨,一落便像是將天捅了個窟窿,傾盆將雨水徑直倒落下來。
雨越下越大,云瑯闔眼靜數,壓著最后一道白練似的雪亮電閃,睜開眼睛。
云瑯:“其三。”
雷聲轟鳴,與雁門關遙遙相對的寧武古城,山字旗被暴雨狠狠淋透卷折,墜進一片泥濘。
洪水卷著砂石,從上游挖開的堤壩呼嘯著掠砸下來,狠狠淹沒了搶渡干枯河床的鐵浮屠。
黑壓壓的禁軍沉默著,寸步不退,死死攔在通往雁門關的古道上。
景王發著抖,用力推開要勸自己回后軍避戰的親隨,登上戰車邊沿。
他讓衛兵將自己捆在了最前列的戰車上,渾身已被淋得濕透,只拿過紙筆銀子的雙手叫雨水砸得青白,顫巍巍死死握牢了面前的弩機。
云朔城前,岳渠所部人人灌下一碗烈酒,將碗在地上狠狠摔碎,逼出最后一分力氣,與步兵合在一處,擋牢了要去馳援雁門關的拐子馬。
隆隆戰鼓驟然轟響,壓過了雨聲,壓過了雷鳴,漫過山野谷地。
完顏紹在戰鼓聲里晃了晃,死死扯著馬韁回身,盯住身后高地。
蕭朔持劍勒馬,身后染血的云字大旗穿透雨色,一片曜目的颯白燦烈。
云瑯視線穿過雨幕,與他的目光在莽莽夜色里相撞,化開既甘且燙的笑意。
云瑯橫槍:“我中原生民在后,寸步不退,寸土不讓。”
“今日一戰,為后世開太平。”
云瑯:“列陣,開戰。”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雁門關內, 鋪開了本朝最慘烈的一場大戰。
完顏紹抹去臉上雨水,翻身上馬,牛角號聲凄厲長鳴, 三色戰旗飛快匯在一處。
戰旗攪動, 鐵浮屠喊殺聲震徹了白草口。
黑水靺鞨生性狂猛好戰,完顏部落統一各族反遼建國,短短數年就將契丹人盡數驅逐。黨項人自不量力, 硬要以鐵鷂子對陣金人, 鐵浮屠一戰立威, 從此縱橫北疆,再不曾遇到過對手。
今日只是措手不及,中了埋伏, 精銳戰力卻還在。
鐵浮屠兵力遠在朔方鐵騎之上, 除了一支被禁軍死死擋在寧武的山字軍, 余下三支鐵騎合圍, 哪怕一人換一人, 也遠遠足夠將這些螳臂當車的中原兵碾死在這雁門關前!
完顏紹具裝披甲,接過副將手中長戟,一騎當先,沖入了車懸陣首位。
鐵浮屠從未吃過這般血虧, 人人叫郁氣憋悶得發狂,高聲嘶吼喊殺,浩浩蕩蕩撲向勢單力薄的云騎。
云瑯身后,戰旗豁開鋪天雨簾。
錚聲清亮激越, 馬聲嘶鳴, 朔方輕騎沒有按常理正面應戰, 反倒瞬息散開, 列開了個更加古怪的陣勢。
三騎一戰,成錐形突進,掩護協同格殺。
每三支三騎錐又有一人策馬呼應馳援,十騎聚成中等錐形,再擴再聯,彼此側翼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