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輕聲道:“不必顧我。”
云瑯停住話頭,眼里露出溫溫好奇。
“少將軍只管放開酣戰,戰得痛快力竭,松手便是。”
蕭朔吻上他的眉睫:“你韁轡至處,三丈之內,有我奉陪。”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更燈火。
朔方軍鐵騎整肅, 后軍作先鋒,出營繞行黑石溝,無聲過了應州城。
“偃旗裹甲、鉗馬銜枚,倒是行軍的老規矩。”
韓忠領鎮戎軍相送, 看著悄然融進夜色的鐵騎, 同身旁白源悄聲問:“不準帶羊肉, 刀棄鞘弓摘弦,是什麼道理?”
“干餅沒有味道, 羊肉香氣不同,隨風散開, 易被察覺。”
白源:“刀若帶鞘,出鞘時終歸有磕碰聲。長弓藏不住,弓弦若勾了樹枝, 彈起碎葉, 要驚枝間鳥雀。箭矢若不尾羽朝上,箭尖映折月光, 會叫斥候察覺。”
一旁將領聽得不解:“可刀不帶鞘, 裹著的棉花若摘去, 豈不是再不能收刀了?”
“戰局一開, 有進無退,有去無回,有死無傷。”
白源反問:“為何還要收刀?”
那將領被他問住,立在原地。
韓忠默然靜聽, 心中一片詫異震撼, 抬頭看眼前朔方軍,半晌無話。
“太守細看,連將士鎧甲甲葉也都已束住, 每隊專有一伍,負責抹去行蹤痕跡。”
白源道:“這些都是云騎才有的規矩。”
白源讓過尾隊,將風燈熄滅:“世人都說云少將軍善奇襲,卻不知千里奇襲本就最兇險。行在刀鋒劍刃,哪怕只是稍有疏忽,也要粉身碎骨的。”
韓忠心服口服,點頭苦笑:“若換了鎮戎軍來……只怕剛出營門,就要叫云將軍抓個正著了。”
白源笑了笑,命人去給岳帥送信,同刀疤匯在一處,在一處處早空了的帳篷間點起了如常篝火。
“這我總該知道。”
韓忠招手,準備派鎮戎軍幫忙:“點起篝火,叫應城軍馬以為朔方軍未動,還在城外……”
白源:“不止。”
韓忠一怔:“不止?”
刀疤正帶人忙碌布置,聞言咧了下嘴,將一間空營帳撩開,火把光亮向里一映。
韓忠探頭望了望,心頭悚然,冷汗瞬間飆透衣物,匆忙將他手中火把扯開。
“不打緊,少將軍常帶著幾車火藥四處跑,手下親兵早得心應手,幾時想炸才會炸。”
白源笑道:“鎮戎軍的兄弟們不熟,還是離遠些得好。”
韓忠心驚膽戰,沉聲叫手下盡數滅了火把,仍十足余悸:“你們膽子也當真大……這些火藥,足夠將整個營盤炸上天了。”
“等開戰時,也能將鐵浮屠送上天。”
白源將篝火點燃:“少將軍說,明日晚間會落雨。”
火藥用在城下,一旦風向有變,極易反傷自身。可若是能趕在雨前,便沒了這層后患。
天明之后,琰王殿下便會帶云州太守龐轄暗入朔州城。到時萬事俱備,就只等這一股將城中鐵浮屠與拐子馬送出來的東風。
“也怪。”
韓忠忽然想起來,向四下里找了找:“云將軍出營,琰王殿下竟也沒來相送?”
白源搖了搖頭:“殿下送了。”
韓忠同眾人替云騎踐行,分明沒看見蕭朔,不由訝異:“在何處送的?”
白源抬頭,看向云州城頭。
韓忠跟著他看過去,才看見城頭靜立的身影。
不知站了多久,彎月走到中天,已像是在城頭上披了一層銀白薄霜。那道影子仍寸步不動,像是牢牢嵌入了不見邊際的深沉夜色。
莽深寒穹,星子輝映。
云騎的火把星星點點,沿黑石溝沒入山坳,蜿蜒不絕,遙遙相和。
韓忠立了良久,忽然失笑,搖了搖頭。
白源問:“韓太守笑什麼?”
“笑我等志窮氣短。”
韓忠:“自詡清白,竟還不如一個一心爭功往上爬的龐轄。”
“太守豈能如此自責?”
他身旁將軍低聲道:“是鎮戎軍不爭氣,軍力不足,這一場大戰,竟無處插手相助……”
“這一場仗幫不上,還能場場幫不上?替同袍掠陣,也勝過退讓避戰!”
韓忠豁然回身:“少說廢話,回營,點兵!”
白源啞然,拱手作禮。
那將軍愣了半晌,眼底竟也漸漸有了光芒。那光起初微弱,卻一寸逐著一寸亮起來,再壓不住,應聲大步跟上去。
鎮戎軍營里漸漸有了人影,人影越來越多,聚在主將帳前。
輾轉無眠的兵士們躺在帳子里,聽著刁斗金柝,聽著云騎出征,終于聽見點兵號令。
人人沉默著爬起來,握著不知擦亮了多少次的腰刀,將刀鞘留在枕邊,以棉布裹了配在身側,越來越多,不斷地匯在一處。
軍旗叫朔風卷著,獵獵展開。
更鼓渺遠悠揚,拂過地上銀輝,拂過佇立營帳,拂過大旗下聚攏的層疊人影。
清寒月色,悄然混進了刀鋒的雪亮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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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亮透時,朔方輕騎偃旗息鼓,悄然扎在了猴嶺古道下的塹溝內。
“少將軍,引路的幾位藥農已護送回陰山了。”
景諫來到云瑯身旁,低聲道:“戰馬有戎狄部族送上山,我軍交接,須得兩個時辰。”
“足夠。”云瑯手中捻過精鋼短箭,“白草口如何?”
景諫點了點頭:“已派了人盯著。”
“雁門關不像朔州城,這些年遼、金、西夏來來回回,反倒無主,沒有駐兵把守。”
景諫方才去時,已同那幾位引路的藥農打聽過:“雁門天險,若非必要,沒人愿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