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朔道:“論及藥性,并不只是……你想的那些用處。”
云瑯愁死了:“我想的什麼用處,你如何知道的?”
“……”
蕭朔斂去旁雜心神,讓云瑯靠在身上,慢慢吹著那一碗藥:“《日華子本草》中說,這一味藥可治冷風勞氣,補腰膝,強心力。”
云瑯格外警惕:“這什麼書,華子又是誰?”
蕭朔擱下藥碗,看著云瑯。
淫者見淫,少將軍此時無疑已叫淫羊藿亂了心神,不宜再掰扯性味主治、藥理藥性。
蕭朔試了試藥汁溫度,將藥碗送到云瑯唇邊:“不妨事……你不喜歡,就讓他們編個名目,翻百倍賣給景王。”
“強心補氣、驅寒散勞的藥還有不少。”
蕭朔攏著他的后頸,揉了揉,熟能生巧哄少將軍:“不差這一味。”
云瑯叫他攬著,自耳根后熱透了,在藥碗里紅通通冒泡:“我——”
……倒也并非不喜歡。
今日飛馬馳援,云瑯敢不作交代,一來是信得過朔方軍戰心戰力,二來更是信得過蕭朔。
蕭朔長在布局謀朝,戰場上的事,未必能稱之為有天分。
可云瑯曾親眼見過琰王府那一整個書庫,兵書戰陣、歷代名將的心得,本朝與前朝在北疆戍邊攻伐,能找到的所有戰事筆錄。
蕭朔曾對他說的“若舉兵、則共赴”,絕非一句心血來潮的空話。
“我今日回來,心里很急。”
云瑯靜了一刻,一口一口喝了半碗藥湯,低聲道:“不怕你不明白該如何做,只怕你太明白該如何做……”
蕭朔緩聲道:“你怕我死戰殉國。”
云瑯叫湯藥嗆了一口,黑白分明的眼刀鋒利殺過去,扎在口無遮攔的琰王殿下身上。
“今日的確兇險。”
蕭朔受了云將軍滿腔譴責,賠罪地抬手,覆上云瑯發頂揉了揉,一點點順著頸后撫過脊背:“可我心有掛礙,若就這麼糊里糊涂丟了性命,只怕難以瞑目。
”
云瑯叫他揉軟了,低頭將藥喝凈,含混道:“掛礙什麼?”
“少將軍衣來伸手、藥來張口。”
蕭朔:“我若這麼丟了命,來日只怕云少將軍想喝口藥,不會吹涼,都要燙嘴。”
云瑯:“?”
蕭朔將碗擱在一旁,從袖子里取了顆糖脆梅,塞進他嘴里:“故而……這麼一想,便操心得連傷也不敢隨便受了。”
云瑯怔了一刻,含著糖,口中苦澀藥氣叫甜意與脆梅清香散凈,迎上蕭朔靜徹黑眸。
蕭小王爺眼底靜深,有山高水闊,也有暖融燭火。
云瑯靜坐著,視線棲落進蕭朔的目光里,提起的一口氣在胸中盤桓半晌,慢慢暖順,隨著藥力散入四肢百骸。
云瑯又坐了一刻,肩背一松,閉上眼笑了笑:“……是。”
蕭朔俯身,在他泛白眉睫間輕輕親吻。
“藿便藿罷。”
云瑯偎在蕭朔肩臂,低聲含混嘟囔:“九兩九錢賣景王,剩下一錢,咱們帶回家。”
中原所強,不在騎兵。與草原上的重甲騎兵正面迎戰,前朝陣亡的將軍便有三十余人,本朝已有九人,還是多年避戰的結果。
更何況是鐵浮屠。
幽靈一樣的鐵浮屠,險些將西夏滅了國的鐵浮屠。
云瑯帶兵回來時,看見蕭朔那一面戰旗仍在,一顆心跳得險些一頭栽在馬下。若非情形不允,他那時候便會沖過去擁抱蕭朔。
擁抱,或者更熱切激烈的碰觸。熱意自心底澎湃,沖破一切,比以往更渴望最無間的接近,甚至無關情欲,只為攪在命運與天道湍流中的某種證明。
活著,以及某種堅實有力得更甚活著、不容更改的事實。
他們定下的,天命也改不得。
云瑯心神徹底松下來,他體力心力都已到了界限,此時陡一放松,只覺頭暈得厲害,卻又安寧得不想動彈:“蕭朔。”
蕭朔攬穩手臂,應了一聲。
“等過了這一段……你我拿原本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去。”
云瑯低聲:“你陪我上城頭。”
蕭朔不問他要做什麼,點了點頭:“好。”
云瑯將臉埋進暖韌頸間,乏意徹骨的身體軟了軟,還要說話,卻已徹底沒了力氣,向下滑下去。
蕭朔將他抱實,一并翻上榻躺下,把人裹進懷間。
云瑯努力朝他亮出笑來,笑意在微眩眼底聚了一瞬,眼睫墜沉下來。
云瑯乏透了,叫蕭朔暖韌的肩臂胸膛裹著,放縱自己沉下去,沉進分明在死生之地、卻仍至安至穩的歸路里。
蕭朔伸手,將安心睡實的云少將軍護牢,扯嚴薄衾厚裘,熄了那一盞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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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州城內,遠不如城外軍帳安穩。
太守府中堂,襄王坐在正位,應城太守連斟恭敬侍立在一旁,堂前跪著面如土色瑟瑟發抖的暗探。
云州城來了兩個京城貴客,成了龐轄的座上賓,他們自然知道。
探子親眼所見,繪聲繪色說了龐轄如何盛情款待、盡奉承之能事,更信誓旦旦保證,來的若不是龐家人,便是比龐家人更要緊的、宮中出來的正經皇家血脈。
這一仗打下來,金將金兵不熟悉識不得,來的兩個人是誰,襄王一派的人卻無疑連燒成灰也能認得出。
“還真是皇家血脈……”
連斟氣極,反倒冷笑出來:“挑不出錯處!打探得好風聲!叫那兩個人一路光明正大進了云州城,沿路竟能一條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