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任何一個故人來看,都會寬慰至極。
……
云瑯此時身上再不見那般張揚鋒銳,闔著眼,眉宇間重新取而代之的,是極不易察覺的、近于慵懶倦乏的柔和舒適。
他靠在蕭朔肩頭,脊背都放松下來,慢慢挪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貼在蕭朔頸窩。
沒有內力運轉的掩飾,他的臉色不可避免的又有些淡白。眼睫襯得更顯濃深,溫順安穩地闔落,肩背松緩,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蕭朔抬手,握住云瑯滑落下來的手,低頭吻了吻云瑯的眉心。
“想摸腦袋。”
云少將軍很驕縱,蜷在他肩頭,嘟嘟囔囔:“摸三下。”
蕭朔依言,空著的手落在云瑯發頂,慢慢揉了揉。
少將軍心滿意足:“想喝酒。”
蕭朔看出他有了精神折騰人,有些啞然,又去拿了酒盞,含住一口,低頭慢慢哺給云瑯。
小王爺予取予求,云瑯心滿意足喝了酒,睜開眼睛得寸進尺:“想要星星。”
蕭朔:“……”
“這是考察你的心意。”
云瑯高高興興,跟著話本亂七八糟瞎學:“你給的,什麼星星都行……”
蕭朔靜了一刻:“好。”
云瑯:“?”
蕭朔攔住云瑯肩背,將人抱起來,箍進懷里,低下頭。
云瑯:“??”
……
一盞茶后,琰王殿下起身,抱著被徹底親軟了、熱乎乎眼前冒金色星星的少將軍,送回了內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胡先生出面, 景諫繞云州城轉過一圈,輕易料理好局面,收了朔方軍的利箭強弩。
窗外盤踞的、從入城門起就始終繚繞的淡淡殺機, 也終于在這一刻盡數消散干凈。
蕭朔握了薄被邊沿, 覆在云瑯身上,替他拭凈額間薄汗。
故人來歸,房內拾掇得遠比從前妥當。
胡先生知道兩人尚要隱去身份, 盡力不在招待上特殊,叫人看出端倪,暖榻暖墻卻仍燒得發燙,熱烘烘熨帖胸背筋骨。
屋內燃著安神香,桌上備了汴梁的精致糕點,山參細細切成薄片, 在紅泥藥爐里慢慢煎出藥力。
“養血補氣、益肺寧心。”
胡先生親自守著藥爐, 見蕭朔出來, 起身道:“的確與當初情形天差地別……只是仍不可馬虎。”
他當初從京城假死脫身,以胡涂身份回了云州做掌柜。云瑯與樞密院對峙、只身死守云州城門, 力竭昏倒后, 便是被送到了不歸樓。
胡先生仍記得云瑯當時的脈象:“替他調理的人,想來也是花了大心血大工夫,才有今日之功。”
蕭朔并不多說,倒了盞茶讓過去:“先生看, 可還有疏漏?”
“疏漏算不上, 無非當初傷損太狠, 要補起來格外費事罷了。”
胡先生搖搖頭,朝內室望了一眼,輕聲道:“藥補食補都是次的, 當安下心多歇息,臥床妥帖靜養……”
蕭朔頷首:“此事倒可放心。”
“少將軍肯好好躺著靜養?”
胡先生最犯愁的就是此事,聞言愕然,抬頭看蕭朔:“不鬧著要下來活動筋骨?”
蕭朔搖頭。
胡先生:“也不鬧著要出城跑馬,四處拆帳篷?”
蕭朔蹙了下眉:“他還拆帳篷?”
“拆。”
胡先生道:“當初少將軍在榻上養傷,躺得徹底煩了,見什麼都來氣,就連先王的大帳也是拆過的。”
蕭朔:“……”
“這般看來,少將軍實在很珍惜琰王府了。”
景諫立在一旁,兩相比較,也不由笑道:“好歹府上的房蓋都還在,窗戶都好著,墻也不曾塌幾面……”
“少將軍是當真心悅殿下。
”
胡先生是真心替這兩人高興,眼里添了欣慰,點點頭:“甚好。”
方才調兵時,景諫尋了空,便已將琰王與少將軍的情形同他說過。
縱然不說,胡先生坐鎮不歸樓,日日守著京里來的消息,心里也有了大概。
云州遠在北疆,京中消息雖時時有人暗中傳遞,終歸不能事無巨細。
可縱然再簡略,每每有了什麼新的要緊事,云少將軍與琰王的名字也仍始終在一處。
同進同退,一次都不曾分開過。
……
胡先生靜靜守了一陣藥爐,放下送風的蒲扇,抬起頭,看著不怒自威的琰王。
當初端王在朔方領兵,隨軍的是云瑯。他們偶爾去端王府走動,見到世子,也只記得人很沉默穩重,書讀得很好。
王爺嘴上惱世子木頭疙瘩不開竅,卻常常拿了蕭朔課業去軍中同眾人炫耀,說是連宮中那位譽滿天下的蔡太傅都夸贊過的文章。
這些年,京中的消息斷斷續續往北疆傳,一年一個樣。
起初隨著消息一并來的,是琰王府救下的人。
后來送來的,就變成了琰王府設法周轉、分散隱蔽著一批批輾轉送到的糧餉軍資。
……
再后來,就成了一條緊跟著一條叫人幾乎不敢信的鴻翎急報。
朝堂動蕩,禁軍歸位。
大理寺一朝傾覆,太師府惶惶終日,樞密院失了煞費苦心收攏來的兵權。
連蓄謀已久、來勢洶洶的叛軍與西夏鐵鷂子,竟也被狠狠折碎了爪牙,灰溜溜逃回北疆邊境,再度盤踞蟄伏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昔日端王留下的擔子,已被兩人穩穩當當盡數接過去了。
“殿下與少將軍……太過辛苦。”
胡先生叫熱意在心胸間氳著,卻又盡是不忍,低聲道:“我等無能——”
“各執其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