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們進城門時看見的那一個,背著藥鋤,懷里抱了顆已有顯眼破損的野山參。
云瑯看清了那顆山參,心下有數,同蕭朔一并過去:“要賠多少?”
“不多。”蕭朔道,“一千兩銀子。”
云瑯腳下一絆,匪夷回頭,看著這話說出來半分不虧心的蕭小王爺。
“琰王殿下。”
云瑯站定:“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我如今在一個玉牒上。”
蕭朔罕少被他這麼叫,微蹙起眉,點了下頭。
“生同衾,死同穴。”
云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自然。”蕭朔低聲,“你要說什——”
云瑯:“琰王府的銀子,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蕭朔:“……”
云瑯實在看不下去蕭小王爺這般聽憑敲竹杠的架勢,走到那少年面前,將山參接過來:“這是兔子咬的?”
少年攥緊了拳,僵立半晌,別開視線道:“是。”
“一株野山參,不值這麼多銀子。”
云瑯看他一陣,將手中山參遞還回去,輕聲道:“你為何要一千兩?”
“不要一千兩也可。”
少年咬了咬牙關,這次說得流暢了許多,顯然早已打好腹稿:“我是要拿這山參跟人換馬的,一匹馬要這麼多錢。叫你們弄壞了,馬便換不成了。”
少年摘下褡褳,一并遞過去:“我這山參給你們,我還攢了十五兩銀子……買你們一匹馬。你們若不同意,便只能報官了。”
云瑯看著他,眉峰微蹙了下,沒說話。
少年站在他的視線里,只覺從頭到腳不自在,橫下心沉聲道:“天理昭昭,莫非你們要恃強凌弱,將此事賴過——”
他話未說完,蕭朔已走過來,將褡褳推回去:“馬已有主,不能賣給你。”
少年臉上白了白,攥緊了褡褳,咬牙閉上嘴,面紅耳赤立在原地。
“既有人同意與你換馬,想來這參值這個價錢。”
蕭朔靜看他一陣,慢慢道:“你既要一千兩,便——”
云瑯:“蕭朔。”
云瑯的聲音不高,只兩人間聽得清。蕭朔話頭微頓,抬眸看向云瑯。
“照你這麼教,孩子是要長歪的。”
云瑯無奈,笑了笑:“他這麼小,你不能教他為了什麼事都能不擇手段。”
蕭朔微蹙了下眉,若有所思,沒有開口。
少年臉色忽然變了變,打了個顫,臉色徹底蒼白下來。
“我知道。”
云瑯半蹲下來,與少年視線一平,緩聲道:“你開價一千兩,只是為了報出一個你認為我們定然會回絕的高價,逼我們選另一種辦法,將馬賠給你。”
“我還給你們銀子的。”
少年死死攥著拳,他身上已開始微微打顫,仍盡力站直:“我有十五兩銀子,還有山參,這山參——”
“這山參是你從陰山北面的谷坡里采的,那里林深樹密,土地扎實,山參長得也比別處好,最為大補。”
云瑯道:“只可惜你采了山參,卻因為路滑坡陡,摔了一跤,不小心將這參磕破了。”
云瑯看了看那一處山參上的破損:“品相壞了,價錢便要折半,連十兩銀子也賣不出……你有十五兩銀子,可最便宜的駑馬,也要二十五兩。”
少年臉色慘白,眼底灰暗下來,死死瞪著他。
云瑯問:“你要買馬做什麼?”
少年嘴唇動了動,將山參死死抱進懷里,扭頭便走。
“站住。”云瑯起身,“裝兔子的竹籠,是不是你做了手腳?”
“不要你們賠了!”
少年急著走,聲音有些尖利:“一只兔子罷了,值什麼……”
“值一片心。”
云瑯道:“那兔子是有人送我的,我要好好養著,給它找清水,割嫩草。
”
少年聽不懂,莫名看了他一眼,還要再走,卻已被刀疤魁梧的身形攔在了眼前。
“設局、訛詐、毀人財物,都是律法里有的。”
云瑯道:“你方才說要報官,我們也可報官來判。”
少年在刀疤手中掙扎,眼中終于透出慌亂,緊閉了嘴,絕望地瞪向云瑯。
“若要私了也可,找你們胡掌柜來,我有話同他說。”
云瑯笑了笑:“放心,不是說你的事。”
“你到底要干什麼?!”
少年終于再繃不住,嘶聲道:“是我不對,要打要殺隨你們!總歸你們也懂不了,不必這般戲弄折辱于我……”
“我為何不懂?”
云瑯道:“我還知道,你雖然站著,兩條腿都已叫北谷坡下的碎石磨爛了,若不及時敷藥,要拖上十天半月才能勉強收口。”
少年怔住,緊緊皺了眉,仍盯著他。
“日子再不好過,也沒到不擇手段的時候。”
云瑯問:“在城門口,我聽見守軍叫你白嶺,你父親叫什麼?”
少年一繃,剛稍緩下來的眼底便掀起分明抵觸,冷冷挪開。
云瑯也并不追問,示意刀疤將人帶走敷藥,同一旁面如土色的茶博士道:“人我帶回去上藥,若要人,勞煩你們胡先生親自過來一趟。”
茶博士已嚇得不敢開口,不迭點頭,一溜煙飛快跑了。
云瑯抱著懷中的暖爐,立了一刻,察覺到身旁的熟悉氣息,朝蕭朔笑了下:“兔子沒把飯菜也啃了罷?”
“是我想的不夠周全。”
蕭朔道:“論教導孩子,我不如你。”
“……”云瑯從方才起便覺得這話不對勁,下意識摸了摸子虛烏有的一對龍鳳胎,干咳一聲:“我也不會,全是跟先皇后瞎學的。”
當年先皇后對他固然疼愛,該嚴厲的地方卻絲毫不含糊,哪怕只一點點錯處,若涉及立身處世根本,也要重罰,罰到他徹底想清楚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