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軍一陣氣結:“云將軍豈會要這些個!”
白嶺冷冷道:“那他為何會回來?”
守軍從未想過這個,他只知道云瑯定然會回云州城,眼下叫這早熟的少年再三詰問,竟一時答不上來,張口結舌立在原地。
白嶺見他不語,也不再說話,看也不看景諫,背了藥簍走進城門。
守軍回過神,再要叫人,已沒了影子。
車隊已先進了城,看方向是朝不歸樓去了,景諫仍立在城門旁,視線落在那少年身上。
守軍看過去,苦笑著朝他賠了一禮:“先生莫怪……這小子自小沒了爹娘,脾氣古怪些,不是有意冒犯的。”
“云將軍這些年不回來,是為了不連累我們,我們豈會不知道?”
守軍低聲道:“當初端王爺沒了,云將軍叫人陷害了罪名,京里頭來的人在云州城過篩子,處處網羅罪名抓人……那時候不知誰先傳起來的,說抓的這些人都是受云將軍牽累,我們不辨黑白,心里也覺得有怨氣過。”
景諫喉嚨發澀,靜了良久才道:“后來如何想透的?”
“能叫云將軍牽連的人,盡數牽連完了。”
守軍道:“這些人里跑了一個,是應城原本的守城將軍。”
又有人進城,守軍過去核查了路引,做好標注遞回去:“于是這些人又開始以搜捕這個將軍為由,接著抓人。”
守軍臉上透出些木然:“我們那時才知道,胡先生說得對,這些人只是為了抓人……至于找些什麼緣由,無非隨意攀扯一個,拉過來做大旗罷了。”
景諫那時早已被押送京城審訊,他不知這之后云州城竟還亂成這般,心底寒了寒:“這樣抓,豈不將云州城抓空了?”
守軍立了片刻,朝那路障一指。
景諫皺緊眉,細看了看,才看清陳舊的木質路障上有一片不起眼的深色痕跡。
“有一天,云將軍忽然回來了,沒騎馬,拿了把狼頭刀。”
守軍道:“那時我們……心中怨氣未消,裝作看不見,沒去搬開路障。”
“云將軍叫了三次門,便不叫了,笑了笑,靠在這路障上歇了一陣。”
守軍低聲:“我們終于忍不下去,要去搬開路障時,樞密院的人又來抓人了……我們求他進來。”
“已死了那麼多人,沒了那麼多人,我們只剩這一個故人,什麼也顧不上了,只想拼命留住他。”
“胡先生也聽了消息,痛罵了我們一頓,急著來請他。”
守軍靜了良久,輕聲道:“可他卻不肯進來了。”
景諫胸口狠狠一沉,抬頭看著守軍。
“他靠在路障上,握了那柄狼頭刀,守著城門,沒一個人敢近前。”
守軍道:“對峙兩個時辰,天色黑透了,樞密院的人終于熬不住,膽怯退走,從此再沒回來。”
“胡先生催我們快去扶云將軍進城,我們過去時,才發覺血染透了路障,云將軍雖然仍站著,卻早已沒了知覺。”
景諫說不出話,挪開視線,看著路障上的陳舊血痕。
少年將軍嚇退了居心叵測的宵小,僵冷身形在夜色里倒下來,無聲無息,跌在匆忙伸出的數雙手臂間。
他甚至已再流不出更多的血,也從沒怪過云州城的怨氣,這股怨氣遠比不上他的自責,他想將命賠出去,一條命卻無論如何都賠不夠。
要他護的人太多,要他做的事,一件摞著一件,不準他死。
連死也不能。
連死都不能。
景諫從不知這些,喉間像是吞了十斤冷沙,澀的厲害:“后來呢?”
“后來胡先生將云將軍帶去不歸樓,設法調理養傷……云將軍剛能起身,便偷著走了。”
守軍低聲道:“在城門前倒下時,他曾說過一個名字。我們想,云將軍是不是去找那個人了……”
景諫問:“誰?”
“你先說,云將軍當真給赦了罪?”
守軍不知不覺便和他說了這些話,忽然醒轉,警惕盯著景諫:“莫不是樞密院的人又來套話……”
景諫無奈,摸出一塊鐵牌,遞給守軍。
“龍營?!”
守軍接過來看了一眼,瞪圓了眼睛:“你是給龍營做飯的?”
“……”景諫點點頭:“是。”
景諫問:“少將軍那時要找誰?”
守軍不很熟悉這個名字,細想了下,道:“……蕭朔。”
五年前,云州城的城門前,少年將軍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倒下去時短暫醒轉,努力伸手,去握冰冷的月色。
“蕭朔。”
云瑯握緊那捧月亮,昏沉沉往懷里填進去:“蕭朔。”
明月不應人,明月不暖身。
云瑯力竭,松開空無一物的手掌,閉上眼睛。
……
不歸樓下,馬車緩緩停穩。
五年倏忽即過,云州城已不再復當初的動蕩混亂。縱有外敵襲擾,卻因為當年云少將軍浴血只身守城兩個時辰,懾得京中再不敢來從背后添亂,軍民齊心,總能應對。
當初門可羅雀的冷清客棧已頗氣派,只有牌匾上的“不歸樓”三個字仍斑駁如故。
小二極有眼力見,笑盈盈遠遠迎上來,高聲報著本店的特色菜,接來客入門:“請請,貴客路遠,只當自家歇腳……”
蕭朔吩咐親兵去安置馬匹,回了馬車前,挑開車簾。
云瑯抱著暖乎乎的野兔,陷在厚實裘皮里補眠,在眉睫間的輕觸里睜開眼睛,朝蕭朔笑了笑。
蕭朔伸手,握牢了云瑯的掌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