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從過軍?”
守軍有些詫異,抬了頭,上下仔細打量他:“給人當師爺的?”
景諫搖搖頭:“養兔子的。”
“原來是做飯的伙頭兵。”
守軍失笑,卻又旋即正色,拍了拍他的肩:“菜刀也是刀,從過軍就是好樣的,來這云州城就算是自己人了。”
日復一日死死扛著西夏的鐵騎,云州城與朔方軍早連在一處,少年長大了便去從軍,扛不動槍、打不動仗的老兵退下來,城中百姓日子過得再緊,也會設法湊錢接濟供養。
千瘡百孔的邊城,傷痕累累的鐵軍,打斷骨頭連著筋,再難分得清楚。
守軍用力按按景諫肩膀,不再多問,又看了看引著黑馬的蕭朔:“他年紀這般輕,也從過軍?”
“是我家少主人,如今在京中禁軍供職。”
景諫靜了一刻,慢慢道:“此番來云州城,是替父履約,來接故人回鄉。”
守軍怔了怔,又看了一眼蕭朔。
“好。”
守軍笑道:“這些年,朔方軍已被忘了個干凈……哪個若能叫接回去,好生享福過安穩日子,走了八輩子大運。”
守軍朝蕭朔拱了拱手,視線在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上停了停,不舍挪開。
軍中無人不愛馬,戰馬是命,打眼便知道這兩匹馬是千金難換的大宛良種。
朔方軍苦守這些年,最精細養著的便是戰馬,清水草料都先緊著馬,卻還是缺了個大口子。就連尋常的蒙古馬,騎兵營從上到下搜刮盡,也只能緊巴巴地三五人一匹。
如今的代太守凡事不管,整日里只想著調回京城,遠遠離開這苦寒之地。城中勉強有幾戶在外面跑商的,湊錢買過兩三次馬,卻畢竟只是杯水車薪。
守軍壓了心中羨慕,嘆了口氣,將路引遞回去:“車里是家眷?”
“是。”景諫就怕他問這個,捏了掌心冷汗,“路途遙遠,水土不服……”
“難免,這等苦寒之地,我當初來還病了三個月呢。”
守軍笑了笑:“城中客棧數不歸樓最好,別叫名字嚇著了。你們若不缺銀子,便去那里落腳歇歇,好生將養幾日。”
見他并未細加盤問,景諫懸著的一顆心終于稍落,松了口氣:“如何叫不歸樓?”
“那客棧老板姓胡,叫胡涂,嚴太守在時,是嚴太守帳下的幕僚師爺。”
此時沒什麼人進城,守軍不急盤查,索性也多說了幾句:“后來嚴太守也走了……這云州城里當年的故人,就只剩下胡師爺一個。”
“代太守不用他,他便盡出積蓄開了家客棧,掙來的錢三七分,七成都供養了朔方軍。”
“掛匾時,我們也勸他別起這晦氣的名字,怪瘆人,他偏不聽。”
守軍道:“我們也只好設法幫襯,同來往行腳的多解釋幾句。幸而那客棧的確收拾得極妥帖,日子久了,倒也有不忌諱的愿意住。”
景諫回過頭,迎上蕭朔視線,不著痕跡點了下頭,同守軍拱手道謝:“多謝閣下指點。”
守軍擺擺手,挪開路障,示意他們盡快入城。
車隊緩緩朝城門內走,走到一半,守軍又忽然道:“慢著。”
景諫心頭微懸,停步道:“還有何事?”
“你們從京城來。”
守軍頓了一刻,低低呼了口氣,又問:“聽沒聽過……云將軍的下落?”
景諫微怔。
邊城路途遙遠,這幾年又少有與京城的生意往來,山高水深攔著,消息比過去更不暢通。
守軍也知此事不容輕問,只是難得遇上京城來的,又從過軍,便再忍不住:“云將軍,當初跟著端王爺的,年歲與你家少主人差不多大。
”
守軍咬了咬牙,低聲飛快道:“他是一等一的忠良,不是叛逆,是叫人陷害的。我們上次聽人說,云將軍在京里叫人抓了……”
“已查清了。”
景諫壓住胸口念頭,緩聲道:“皇上降下旨意,昔日的罪也免了。”
守軍眼睛霍地亮起來:“當真?!”
景諫點了點頭。
“是那白袍銀甲的小將軍,極俊極厲害的。”
守軍追問:“不是旁人?你這消息可是準的?你聽見念詔書了?”
“是。”
景諫道:“云麾將軍云瑯,如今已復職了。”
守軍牢牢盯著他,確認了景諫沒在胡說八道,胸口起伏幾次,抬手用力抹了把臉。
“好……好好。”
守軍壓不住喜悅,來回飛快走了幾步,幾乎想要扔下城門回去報信,又生生忍住:“你們在不歸樓等著,我輪值歇了,便請你們喝酒。”
景諫說不出話,抬手朝他一禮。
守軍仍叫天降的喜訊沖得面色漲紅,偏不能擅離職守,焦灼繞了幾個圈,恰好看見個少年背著藥簍入城,一把將人扯住:“白嶺,快回去同不歸先生說,云將軍如今已叫皇上免罪了!不定什麼時候便會回來……”
“云將軍是誰?”
少年不過八九歲,卻已顯得極老成,冷冷清清抽回胳膊,扯平身上的衣物:“不會有人回來的,這里不好,他們走了就都不回來了。”
“胡扯!”守軍照他腦袋虛拍了一巴掌,“云將軍前些年是怕連累咱們,若能回來,肯定會回來找我們!全天下的人不會來,他也會回來。”
白嶺皺了眉,抬頭反問:“云州城是他的家嗎?”
守軍一愣,頓了下:“這倒不是。”
“云州城有他要的東西嗎?”
白嶺問:“功名利祿,金銀財寶……”
“你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