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當初便不曾計較過這些舊部的誤會,還因此敲打過自己的親兵,不準這些忠心耿耿的下屬一腔熱血跑去,與昔日同袍反目成仇。
云瑯不想計較,蕭朔便也放下,不曾因為這些事發落追究。
“可有些事,該是原本的樣子。”
蕭朔看著景諫:“世上有人在鋪路,用血用心,血肉叫世事消磨盡了,就用脊骨。”
“鋪路的人,不求世人對得起路。”
蕭朔斂起袍袖,將一盞茶推過去:“我求。”
景諫咬著牙根,再壓不住滿腔歉疚愧悔,起身道:“我去找少將軍賠罪。”
當初那一場誤會,他被云瑯的親兵裹著棉被發泄一般不聲不響揍了一頓,心中便已知了錯。
這些日子,景諫主動請纓,馬不停蹄四處奔波,是想力所能及做事,更是因為無顏再見云瑯。
景諫此時再躲不下去,他知道琰王一行人定了兩間上房,當即便要去另一間找云瑯,卻見蕭朔也披衣起了身。
景諫微怔:“王爺?”
蕭朔點了點頭,垂眸道:“我與你同去。”
景諫是去賠罪的,只想同云瑯好好認錯,此時見蕭朔起身,有些遲疑:“同去……做什麼?”
蕭朔束好衣帶:“賠罪。”
景諫:“……”
景諫此時才隱隱回過味來,看著想去找少將軍、又要拉個人墊背的琰王殿下,心情復雜:“王爺……賠的是哪一樁罪?”
蕭朔:“唱錯了曲。”
景諫:“?”
“不必管我。”
蕭朔道:“只裝作在門前巧遇,便一同去了。”
景諫立了半晌,艱難道;“是……”
蕭朔剛學會了十八摸,還不很熟,在心中默背了幾遍,繞回榻前,抱起了攤耳朵蹬腿、暖乎乎睡在被子里的野兔。
作者有話要說:愛大家,抽紅包!
云中太守部分,參考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一句用典。
魏尚做云中太守時,因上報殺敵人頭與實際數目差出六顆,被削職查辦,又因馮唐在朝中周旋重新啟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景參軍同抱著野兔的琰王一道, 在云少將軍門前立了一炷香,沒能等見人來開門。
“少將軍素來警惕。”
景諫低聲問:“可是歇下前服了什麼寧神安眠的藥?”
蕭朔蹙眉:“不曾。”
“飲了酒?”
景諫道:“少將軍量深,尋常酒一兩壇醉不倒, 燒刀子也能喝幾碗, 再多便不行了。”
蕭朔眉峰蹙得愈緊,搖了下頭。
景諫不明就里,向房門看過去:“莫非少將軍不在房里?”
景諫自汾水關回來, 才到了幾個時辰,一路眼看景致荒涼蕭索、地廣人稀,更覺莫名:“可這種地方,深更半夜,又有什麼地方可去……”
話未說完,蕭朔已將懷中野兔交到他臂間。
景諫愣了下, 堪堪抱住了懷里醒轉的野兔。
他在端王府便被迫替世子與少侯爺養兔子, 此時下意識便捏住了野兔頸后皮肉, 將要掙脫逃跑的兔子擒了,向前緊追了幾步。
蕭朔霍然轉身, 不再耽擱, 快步下了客棧的木質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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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大堂。
夜深得發沉。
黑黢黢的天穹罩下來,像是要將這一處半埋在黃沙里的無名客棧徹底吞沒。
大堂空蕩無人,寒涼夜色水一樣漫進來,桌上亮著幾盞如豆的油燈。
云瑯坐在靜夜的呼嘯風聲里, 細聽了一陣, 才察覺這風聲是血流過被綁麻了的手臂時瑣碎的細小湍流。
他留意了吃喝下去的飯菜酒水, 也留神了房中各項物事,卻不曾察覺最尋常的檀香。
西域有描金香似檀香,觀之不辨, 點燃后氣息也難查。能不知不覺化開人身上內力,是江湖武林里算計人常用的手段。
朝內軍中,武將多是外家功夫,反而多半用不上。
刀疤來送熱米酒時,云瑯便已察覺不對。設法將人支走了去買酒,下來想要設法尋找這香的解藥。
沒來得及找到,便叫早埋伏的人撲上來,拿繩子捆了個結實。
“云少將軍。”
他面前坐著身形魁梧的客棧大老板,當年的嚴太守挽著馬鞭坐在他眼前,留著絡腮短髯,身上披了件胡人專穿的厚實貂裘。
嚴離坐在燈下,一雙鷹目牢牢盯著他:“當年朔方一別,轉眼已五六年,想不到云將軍還會屈尊來我這小破酒館。”
云瑯抬頭笑笑:“嚴大掌柜的酒館并不小。”
嚴離看了云瑯良久,也泛出一聲冷笑來,拿過桌上的酒碗,灌了兩口。
“你該知道,我根本就不想開什麼客棧酒館。”
邊疆特有的燒刀子,凜冽著刮人的喉嚨。嚴離將酒碗放下,面上被痛飲的烈酒激起些血色,只一現便又散去:“更何況……還是靠你給的銀子開起來的酒館。”
嚴離盯住云瑯:“你以為將戰馬賣了,換來銀子暗中接濟我,我便會記你的恩?”
“嚴大掌柜不記麼?”
云瑯好奇:“我還以為,那一餐好菜熱飯便是還這份人情了。”
臨泉鎮已離中原腹地很遠,又幾乎叫黃沙埋住大半。有茭白不難,可要在這等季節,設法尋到這般新鮮脆嫩的茭白,其中輾轉,要花的人力財力便要翻上不知多少番。
云瑯少年隨軍出征,不服北疆的水土,曾在路上病過一場。
什麼也吃不下,縱然硬吃進肚里,不久也要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