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那時已將敵軍震懾得原路折返,險些便要誤了大事。
主帥將敵軍調入圈套,卻不曾參與合圍,轉頭便去追了野兔。
他自覺辜負了對云瑯的承諾,心中正煩悶,此時見了眼前泥石流毀得一片狼藉,卻也不由蹙了眉:“怎麼回事?”
刀疤欲言又止,回頭望了一眼云瑯,搖搖頭。
蕭朔看清云瑯情形,心下陡沉,過去將人攬住,低聲道:“云瑯?”
云瑯視線始終跟著他,聽見這一聲,眼底終于有隱約光亮泛起來。
身上仍冷得徹骨,云瑯手凍木了,慢慢抬起來,在蕭朔臂間鎧甲上扯了個空。
蕭朔抬手,將他那只手牢牢攥住,叫云瑯偎在自己肩上。
“嚇著了。”
云瑯扯扯嘴角,閉上生疼的眼睛,輕聲嘟囔:“小王爺,唱個歌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呂梁山腳下的臨泉鎮, 盛產野兔,肉質最肥美鮮嫩。
官道上常有馬商車隊來往,整日里看見兵戈刀劍, 是本朝所設防御西夏的軍鎮。
鎮子常年叫風沙埋著, 黃沙遮著太陽,一直連到天邊。
兩騎駿馬從昏黃色的天邊來。
馬是好馬,騎手的功夫也俊, 蹄下生風,在漫天的黃沙里踏起滾滾煙塵。
鎮上最大的店面是間客棧,沒名字,也不掛招牌,向上有三層。
一層大堂里也賣酒,有冷熱菜肴, 若銀子足夠, 還能買到中原腹地嚴禁屠宰的熟牛肉。
陳舊的木樓在風沙里嘎吱作響, 小二勤快,隔一會兒便將桌子仔細擦過一次, 卻還是像蒙了一層厚厚的沙。
馬叫人牽著, 拴在客棧背風的后廄,馬背上的褡褳里不知為何,還有只顛得昏昏沉沉的野兔子。
不用客棧派人照料,有動作利落的沉默騎手打來清水、篩檢草料, 一絲不茍忙碌妥當, 留下一人放哨, 才陸續進了客棧。
大堂最角落的桌子避風,位置好,最干凈整潔。伙計殷勤熱絡, 將看著便身份不凡的兩位爺帶過去:“二位要些什麼?咱們軍鎮東西少,都是硬菜,烈酒大肉……”
“能充饑的,隨便上些。”
為首的白衣公子落座:“不用酒,兩壇清水——”
他話還未完,一旁黑衣人已緩聲道:“蜜炙兔腿,兩份蒸餅,清炒茭白,一壇熱黃酒。”
這等偏僻的邊陲軍鎮,點這些精致吃食,價錢都要翻著番往上要。
小二聞言一喜,卻又不知該聽哪個的,視線在兩人間轉了轉,猶豫道:“二位客官……”
“上些熱水來。”
黑衣人放下一錠雪花銀:“今夜住店,兩間上房,賬一并結。”
小二眼睛亮起來,忙不迭答應,捧了銀子腳下生風地去了。
蕭朔伸出手,在云瑯臂間一扶,同他一并坐在桌旁。
崤山谷內塌方,恰趕上漲水發了山洪,不用圍剿,一場泥石流便將襄王精心藏了多年、不遠萬里調去北疆的精兵去了九成九。
僅剩下那些沖散了的殘兵,已徹底成不了氣候。刀疤帶人飛馬傳信函谷關,找守將派兵來封山搜索,再跑不出去半個。
云瑯追到谷內,以為蕭朔也被卷進了翻騰滾涌的泥流土龍里,身旁親兵攔不住,險些便要眼看少將軍親自下去尋人。
后來峰回路轉,終于見了活著回來的蕭小王爺,云瑯才再聽得進去話。
虛驚一場,他在蕭朔肩上靠了一陣,卻也不曾多說半句,回山洞換下鎧甲,與蕭朔一并打馬出了山谷。
一路到臨泉鎮,再看不出半點異樣。
“由此處一路往北走,過了薛公嶺、赫赫巖山,再沿山角向北走三日,過石千峰,再過子夏山。”
云瑯拾了根筷子,沾了些茶水在桌上隨手畫:“云中山連著的,就是雁門關。”
這條路他走了太多次,已爛熟于心。若快馬沒日沒夜奔襲,只要兩天就能到,路上緩行慢慢走,也只多出三五日。
大軍走不得山腳下的蜿蜒羊腸道,繞大路走,還要慢出不少。
“襄王私兵終歸見不得光,一路上還需遮掩避讓,只慢不快。”
蕭朔看過一遍,記下路線:“縱然再抄近路,十日內插翅也難到,你我還不算太急。”
云瑯點了點頭,按按額角,向后靠了靠。
蕭朔察覺到他動作,伸出手,不易察覺攬在云瑯身后:“不舒服?”
“沒事。”云瑯呼了口氣,“有點累,歇歇就好。”
蕭朔凝注他一陣,朝送來熱水的小二頷了下首,拿過搭在盆上的干凈布巾,沾熱水擰干了,替云瑯拭過額間。
一整天的縱馬奔馳,本就極耗體力。云瑯原本已有些晃神,叫溫熱布巾一燙,伸手去接:“我自己——”
“只管歇著。”
蕭朔緩聲:“有我。”
云瑯肩背微微一顫,像是叫他哪個字無聲戳了心,扯扯嘴角,閉上眼睛向后靠了靠。
大堂里吃菜飲酒的人不少,亂哄哄熱鬧成一團。
親兵自從進了客棧,就自覺散落在他們這桌四周,看起來坐得隨意,其實已將角落這一處圍得密不透風,進退動靜都能及時應對。
蕭朔握著溫熱布巾,慢慢替云瑯擦過臉,又在盆里浸過,將掌心手背也仔細擦凈。
云瑯的手指仍冰冷,叫他握著,微微發僵。
依舊是絲毫不曾放松的、勒韁持槍才有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