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瑯叫他滿當當怨氣一沖,沒忍住笑了,將披風束上:“你們殿下叫你來訓我的?”
“殿下比少將軍還忙,末將都沒見到人。”
連勝皺緊眉:“還以為離了汴梁,能叫殿下與少將軍從那搏命一般的局面里松快些,如今若是還累成這樣,日日操心操肺,豈不——”
“誰說我們還要操心操肺。”
云瑯笑了笑:“你當我們這幾日在做什麼?”
連勝一怔,愣愣看他。
“小王爺這幾日忙,是叫景諫去打通你們的通關路引。”
云瑯道:“出兵不奉詔,叩不開路上的關口,不能扎營停宿,不能修整,步步維艱。”
兩人出京前,云瑯便察覺到蕭朔在忙活這件事,眼看這幾日景諫帶回來的牒文越來越多,心里已有了數:“過了今日,你帶兵急行軍,日百里直奔雁門關,不會再有阻礙了。”
親兵立在云瑯身后,沒忍住,咳嗽了數聲。
“……”云瑯回頭:“你們又咳什麼?”
“無事!”
刀疤忙站直:“只是……頭次聽見少將軍說急行軍,日百里。”
“以往咱們日行一百五,少將軍都要說這是烏龜爬,一天不跑到三百里都不算趕路。”
刀疤瞄了一眼云瑯,咧開嘴嘿然道:“蒙古馬憨,讓跑就跑。那群大宛馬見了少將軍,個個倒在地上蹬腿吐舌頭裝死……”
云瑯眼看著這些人越來越以下犯上,脾氣上來作勢虛踹,被刀疤一閃身飛快躲開了。
云瑯深吸口氣,按按額頭:“不必管他們……你們走你們的。”
“我當初帶云騎行軍,沒有步兵,不帶輜重。
弓騎兵每人帶兩匹馬,日夜奔襲,同你們不一樣。”
云瑯看了看連勝身后的幾個將校,添了些耐性,繼續道:“……有了路引,你們無論行軍還是扎營整頓,都不會再有阻礙。
”
“至于來攔路的那些宵小雜碎,最多追出一二百里,過了今日多半再追不上。結陣御敵的辦法,我也盡數帶你們演練過了。”
云瑯道:“我再替你們攔最后一夜。今夜之后,若再有人來侵擾,你們自己應對。”
他話說得竟已有安排諸事之意,連勝本想勸他不要事必躬親,眼睜睜看著少將軍竟一件事也不管了,不由愕然:“可是——”
云瑯抬起視線,帶了笑看他:“可是什麼?”
“可是……這樣一來,少將軍便將事情都安排妥了。”
連勝道:“我等急行軍,少將軍與殿下要做什麼?”
云瑯壓了壓嘴角,正要開口,神色微動,搭在身旁的銀槍沿腕間轉了大半個圈,穩穩落在手心。
這里已是最偏僻的京郊,京城里偷偷將馬牽出來跑,放縱打馬,最遠能跑到這一處。
更遠就是峭壁懸崖,跳下去會砸進冰冷的山澗,要端王府最好的山參才能把命吊回來。
這一片荒林之后,有間破舊的城隍廟,亂石叢生,最適合布置伏兵。
云瑯走過這一條路,能清晰猜得到,倘若是那位九五之尊的皇上來攔,會將伏兵布置在什麼地方。
……
他甚至能猜得到,那位九五之尊的皇上會在什麼地方。
連勝聽見喊殺聲,神色一凜,起身便要去支援。他才一動,卻被云瑯抬手攔住。
連勝愕然:“少將軍?”
云瑯握著槍,仍坐在原地不動:“有殿下在。”
這句話說得太過簡略,連勝愣了半晌,卻仍不甚明了云瑯的意思,遲疑著慢慢坐回去。
云瑯靠了身后的樹干,靜坐著,聽著不遠處刀戈碰撞出的刺耳聲響。
老主簿曾對他說,王爺一個人,來過許多次這處破城隍廟。
每一塊亂石、每一株殘樁,甚至城隍廟里每條磚石縫隙,蕭朔都找過。
可云瑯除了一灘血,什麼也沒留下。
蕭朔去的時候,已隔了些時日,那灘血深黑著覆在城隍案桌與地下的青石板上,冰冷干涸,碰不到半點肺腑間的熱意。
從城隍廟回去,蕭朔開始有了第一場醒不過來的夢魘。
“他說的對。”
云瑯睜開眼睛,握了槍起身:“都能養好,沒什麼可怕的。”
連勝越發云里霧里:“什麼?”
“有些傷好了,有些還沒好,沉在不察覺的地方,遺憾余悸,夜夜入夢。”
云瑯道:“我要同小王爺一道去養傷。”
他向來盡力避諱叫蕭朔知道這五年間的任何事,也盡力不讓蕭朔重走他走過的任何一個地方,可越是這樣避諱隱瞞,反而越叫人牽腸掛肚,難得解脫。
可這些年云瑯走過的地方,分明也有好的。
有往人懷里撞的兔子,能煎茶的柔嫩新葉,有會頂著通緝令冒險開門,給他遞一張餅子、捧一碗熱湯的淳樸山民。
有山高水闊,有朝霞日色,有溫柔得像是王妃攬著胸背拍撫的風。
朔州城邊,就有一處斷崖,風景好得他一瞬想要記下來,等來世投在尋常人家,去琰王府敲敲門,將琰王拐出京城去看一看。
……不必等來世。
“我若隨軍,不用到朔州城下,敵軍自然會警惕提防。”
云瑯:“到時攻城,難免麻煩。”
連勝不解:“既如此,為何不一開始便隱匿蹤跡,低調急行軍?”
“隱匿蹤跡,低調急行軍,與我往日用兵有何不同?”
云瑯啞然:“他們的斥候眼睛極毒,禁軍如今練的不夠,隱匿蹤跡瞞不住他們,只會叫他們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