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見過朔方軍的少年,在一旁小聲問:“甘叔,你說的可是琰王與云將軍麼?”
京中傳聞都是琰王能止小兒夜啼,少年們自小聽到大,此時仍覺畏懼:“那琰王不兇?我娘說,犯了錯便要被琰王爺抓起來打屁股。”
“荒謬!”
老者不屑嗤道:“琰王打過你?”
少年連忙囫圇搖頭。
老者又轉向另一個:“你家那姐姐,皇上說賜給琰王府為奴婢,琰王府收了?”
那少年猶豫半晌,也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曾。”
官府強征的奴婢,再賜出去,命就成了主家的。父母攔不住,正哀切垂淚時,琰王府已將人連奴籍一并冷冰冰退了回來。
連夜進的家門,玄鐵衛兇得叫人不敢說話,當著他們的面將奴籍燒了,拋下一錠銀子,叫他們給姐姐自尋去路。
官府入過冊,這一燒,就當是姐姐已經死了,從此再不必將命給貴人們隨手拿捏。
后來他姐姐偷偷改了名,與鄉下一家農戶成親,日子過得極好,如今還生了個小外甥女。
少年日日被父母嚴厲告誡,從不敢多說。他牢牢閉著嘴,攥緊了袖子里姐姐給縫的荷包,朝后軍遠遠飄著的蕭字旗跪下磕了個頭。
“世人以訛傳訛,這種事多得是。有些最該長命百歲的忠良,就是叫這些流言害苦了。”
老者沉聲道:“你們年紀尚小,辨黑白明事理是萬事先,讀書時要記得。”
少年們無人敢再多說話,齊齊低頭,老老實實聽訓。
其中一個膽子大些,瞄了瞄威風凜凜的禁軍,悄聲道:“甘叔,云將軍是不是當真像傳聞那般厲害?”
“自然是。”老者道,“你們可知道當年跟著云小將軍,仗都是怎麼打的?”
汴梁安逸,一群少年人只歷過叛軍攻城那一仗,還是被爹娘牢牢捂著眼睛、堵著耳朵,死死護在屋子里,聽著外面拼殺的聲響提心吊膽過了一夜。
此時聽老者說起云瑯,少年們沒有不想聽的,眼睛倏而亮了,紛紛湊過來。
“只要豁出命聽令拼殺,什麼都不必想,也用不著怕。”
老者掃了一眼身邊屏息凝神聽著的年輕后生,不緊不慢道:“總歸沒有打不贏的仗,沒有攻不下的城,只要旌旗指著那塊地方,跟牢了云字旗,就定然能拿腳站上去。”
“遼人兇不兇?西夏人兇不兇?那鐵鷂子你們也見了,像是殺神臨世,見了云騎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老者笑道:“若是你下手不快,打完一仗回去,領賞的人頭都未必能拿著一個。”
少年們聽得心血激蕩,眼底的畏戰怯色漸漸淡了,目光也跟著亮起豪氣。
為首的一個忍不住,攥了拳道:“等我成年了,也想從軍。”
“輪得到你?”
老者拍了拍他的背,大笑道:“若不是不到年紀禁軍不收,我連兒子都要塞進車隊里,給些糧食布匹算什麼!”
連勝壓中軍緩行,到他面前,拱手抱拳:“閣下是朔方軍故人?”
“驍騎弩手,甘勇!”
老者一挺肩背:“小將軍缺人扛弩,老骨頭還剩一條胳膊!”
連勝看著他,冰冷面龐上透出一絲和緩,拱手還禮:“龍營,正參領,連勝。”
老者目光灼灼,仍盯著他。
“老軍金貴,來日朔方軍得勝回京,還要請老哥哥喝一杯酒。”
連勝下馬,叫人接了糧食布匹入冊,緩聲道:“到時候,埋在邊城的尸骨斂了,一并好生帶回來,風風光光凱旋回京。要請老哥哥們點燈,引故人袍澤歸家。”
老者眼底狠狠一燙,倉促閉了眼睛,用力點了點頭,朝連勝深深一禮。
“我只是來傳殿下與少將軍的話,老哥哥這一禮,我也代為收了,去還殿下與少將軍。
”
連勝抬手還禮:“還有一句。”
老者下意識站得筆挺,空蕩蕩袖管叫風卷著,飄在身側。
“今日發兵相送,不夠暢快,委屈諸位。”
“邊關收復,大捷之日。”
連勝:“有勞諸位將酒釀好,再來犒軍。”
一旁少年人聽得再壓不住,大聲道:“朔方軍苦守北疆,才叫委屈!我家酒樓的酒,到時請朔方軍盡情流水的喝!”
這一聲出來,人群紛紛跟著高聲呼喊相送,再壓制不住。
開封府的衙役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出言喝止,進退兩難時,正看見一道人影:“大人!”
開封尹抬了下手,示意不必鳴鑼,在街頭站定,遙遙拱手。
連勝代殿下與少將軍還了一禮,翻身上馬,出了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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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行三日,要人侍寢的云將軍不止沒顧得上見先鋒官,連營帳都沒怎麼顧得上回。
出兵不奉詔是自古大忌,宮中手段伎倆使盡,沒能攔住云瑯與蕭朔,京郊是最后下手的機會。
皇上曾與云瑯打過數次交道,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叫云瑯帶兵出了京郊,徹底離了汴梁城,放虎歸山縱龍入云,無論如何也再攔不住這兩個人。
“少將軍。”
連勝將披風遞給云瑯,輕聲勸道:“三日三夜,我們也已走得夠遠,應當不會再有暗衛襲擾……歇息吧。”
“如何不會?”
云瑯將暖爐擱在一旁,接過披風:“擾敵以疲,若我要朝你們下手,就挑第三天夜里。”
連勝低聲:“若少將軍來下手,我們早死透了,還等得到第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