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朔搖了搖頭:“外強中干。”
他見過云瑯領的兵,不說當年赫赫威名、橫穿北疆千里斃敵的流云騎,就是追著云瑯潛回京城的那些親兵,都沉默兇悍殺意內斂,跟在云瑯身后,能輕易鑿穿西夏的銅墻鐵壁。
如今的禁軍,能練出來帶走補充給朔方軍的,滿打滿算不過一成。
帶去邊疆真刀真槍地廝殺見血,還要再練,才看得出是否能戰。
“你當年被端王叔拎起來晃晃晃,不晃開竅不松手,如今怎麼也添了揠苗助長的毛病?”
云瑯失笑,伸手將車簾合上:“禁軍暗弱久了,要重新整頓起來,豈會在一時一地。”
云瑯帶多了兵,親眼見著昔日端王煉軍,心中有數:“打下朔州城,雁門關收回來,中原不會再有大的戰事。禁軍拱衛京城,戰力不高不行,太高了卻也不行。”
蕭朔稍一沉吟,點了點頭。
云瑯側過頭看他神色,很是好奇:“這你也聽得懂?當初端王叔這麼和我說,我不明白,翻來覆去想了半個月。”
“你我那時年少,只知道禁軍越強,越能護衛京城安定,將戎狄的探子盡數揪干凈。”
蕭朔道:“父王是擔心軍中令行禁止,極容易只奉軍令不問其他。禁軍若練得太過精銳驍勇,落在別有用心的人手里,便是一把刀。”
云瑯扯扯嘴角,在他肩頭抻了個懶腰,舒展開筋骨,輕呼口氣。
如今看來,端王叔昔日的這份顧慮,顯然不是杞人憂天。
朝中這些年黨派相爭,主戰主和看似涇渭分明,真細細追究,卻并不能全然分得清晰。
樞密使投了當今的皇上,對先帝說要弱兵強國,轉頭就給這位怕死的皇上精心練出了支最精銳的暗兵營,刺殺朝臣滅口世族,無往不利。
端王叔主戰,卻反而親手壓制禁軍,斷了這一把原本能最為倚仗的利刃。
人心難測,朝局向來最易變換。禁軍弱了,京城空虛便會遭人窺伺,易生動蕩。戰力太強,卻又容易為別有用心者所用,反成其害。
要想叫朝堂穩定,從軍隊這一處下手遠遠不夠。先帝朝叫各方牽制,設法壓制一家獨大的念頭是對的,只是中途錯了方向,如今變法仍要再撿起來。
禁軍如今叫時勢倒逼出的赫赫軍威,將來的主事之人至少也要能鎮得住。
“此事交給我。”
蕭朔道:“不會有差池。”
變法有參知政事師生操心,云瑯就是閑來一想,聞言愣了下:“什麼事?”
蕭朔搖了搖頭,并不多說,握住云瑯腕脈:“方才睡得如何?”
云瑯已習慣了他隨時隨地把脈,將手腕大大方方交出去:“不錯。”
兩人各有操心,蕭朔既然一時不打算說,想來是樁還要細致盤劃的事。
云瑯心寬,將方才滿腦子的家國天下順手扔了,看著分明守車待兔的蕭小王爺,沒忍住樂:“先鋒官,你若再這麼唬我睡覺,休怪本帥——”
先鋒官全不受威懾,手臂攬著主帥的勁韌腰背,仍坐得穩妥。
云瑯:“……”
他話說到一半,剩下的在唇齒間打了個轉,迎著蕭朔的視線,慢慢將后半句吞了咽回去,自耳后返上微熱。
也不知小王爺是看誰都這般架勢,還是只在看他的時候堂皇,將他整個人不講道理地填進眼底,像是世上除了這個便再沒別的要緊事。
云瑯一向最覺得蕭朔這個架勢欠揍,偏偏叫蕭朔這樣靜看著,又從來半分也扛不住。
哪天一沖動,說不定會叫禁軍追著狼煙繞軍營跑步,就為了逗蕭小王爺笑一笑……
……
禍國殃軍。
云瑯心中駭然,瞪了多半是能蠱惑人心的琰王一眼,挪得離他遠了些:“給你下二十斤蒙汗藥,叫你一頭睡到仗打完。”
蕭朔:“?”
云瑯防患于未然,不叫他再侵蝕心志,抱著琰王殿下的暖爐,披上琰王殿下送的披風,下了琰王殿下的馬車。
走到一半,又倒折回來,拉開馬車上精巧的暗匣,抱走了琰王殿下特意叫人準備的、滿滿一整匣少將軍最喜歡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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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上,禁軍仍在操練不停。
“用力!沒吃飯嗎?”
連勝厲聲呵斥,劈手奪下一名兵士手中的長槍,槍桿反磕在那人胸口,將他生生摜出數步坐在地上。
連勝死死皺著眉,攥了槍桿,沉聲:“站起來!”
兵士已叫他懾得腿軟,撐了幾次,勉強爬起身站穩。
“你們要去的是沙場,刀劈下來見血,槍捅出去就是個窟窿!”
連勝寒聲道:“以為見過一次叛軍攻城,混了幾個人頭,就算見過血,能上戰場了?若沒有云麾將軍在,西夏鐵鷂子只怕早站在汴梁城頭上了!”
出征在即,禁軍能給朔方軍補充的兵力卻仍有限。
勉強能帶上的,殿前司那些本就是朔方退下來的老兵還好些。這些新兵沒打過一場正經大仗,與叛軍作戰時又有云瑯護著,手下功夫徒有其表,其實盡是軟綿綿的花架子。
連勝心中日復一日地焦灼,想要對蕭朔與云瑯提,卻又清楚以朝局如今情形,出征時日不可能再向后推遲。
都虞候知他心事,叫那兵士下去休息,攔住連勝,低聲道:“也莫要操之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