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射雕手的身手,比上一個死在亂軍中的只強不弱,隱匿手段更十足高絕。
云瑯一路追至宮中,與連勝等人碰了個面,片刻不停地追上去,也只來得及在瞬息間發出一箭。
兩人身手只差出一線,云瑯腕間帶傷,這一箭無論如何,都要不了那個射雕手的命。
射中要害,射雕手自會知難而退。有襄王的黃道使掩護,一旦退走隱匿,便再難覓蹤跡。
或是……刻意不射中要害。
射雕手傷得不重,不會立即退去。只要再張弓搭箭,沿箭勢倒溯搜尋,便能將人徹底揪出來,將后患徹底鏟除干凈。
云瑯追著射雕手,右腕攥得筋骨生疼,頭一次竟險些在箭上沒了準頭。
“你來府上那日,趁刺客來襲,攜了鐐銬將我砸在地上。”
蕭朔看著云瑯:“那時我衡量力道,猜你是要試我身手,看我能否躲得開這一撲,卻并無佐證。”
蕭朔道:“后來你屢次出手,又苦心設計,在檐上以盆雪偷襲――”
“那次的確不是。”
云瑯有些歉然,如實道:“是真想給你個透心涼,精神精神。”
“……”蕭朔不接他話,替云瑯裹好右手傷處:“直到守金水門時,你已確認了我能避得開你三成身手,甚至出手反制,終于放心帶我去北疆替你暖床。”
云瑯臉上一熱,飛快打斷:“這個不必細說了!”
蕭小王爺聽了太傅教導,將心中所想盡數說出,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為什麼?”
云瑯看著四周或謹慎或隱蔽投過來錯愕注視,一陣無力,按了按額角:“沒事了……你說,我聽著。”
蕭朔替他續了半盞熱茶:“好。”
蕭朔聽見殿中嘈雜喧嘩,想云少將軍只怕多半嫌吵得頭疼,示意玄鐵衛將無關人等清出去:“你一路追來,見到射雕手,便猜到了我的打算……要我看,你這支袖箭下手還是太重,稍有偏差,便會驚得他藏匿退走。
”
“我還只嫌下手輕了。”
云瑯苦笑:“再怎麼也是射雕手,傷了你怎麼辦?那箭頭上帶血槽,一下一個血窟窿。”
云瑯眼睜睜看著蕭朔以身誘箭,前胸后背盡數叫風吹得冰冷,凝了十分心神十萬火急溯箭找人,此時灌下去兩杯茶,胸腔內尚且半分暖和不過來。
他閉了閉眼睛,握住蕭朔的手,到底還是忍不住抱怨:“射誰不是射,你就不能拿皇上誘敵?多兇險……”
“如何以皇上誘敵。”
蕭朔道:“將皇上打昏,綁了吊在房梁上,在窗口晃來晃去麼?”
云瑯:“……”
云瑯干咳一聲,訥訥:“不很妥當。”
“我并非以身涉險。”
蕭朔不與他抬杠,輕聲道:“這些年來,也不是只知道在府中整日抱恨、怨天尤人,全無長進。”
蕭朔抬眸,神色平靜一如往日:“我生性駑鈍,天賦平平,自知資質有限……這些年來,就只在做一件事。”
云瑯扯扯嘴角,還想反駁蕭小王爺若是“天賦平平、資質有限”,只怕不知道要折煞多少人。聽見他最后一句,心底卻簇然一沸,叫熱意涌得沒能說出話。
蕭朔看著他,琰王的眉宇已遠比昔日的小皇孫剛硬凌厲,眼底也更深得多,沉著莽莽荒原里獨自礪出來的千山萬壑。
可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當初練武練得一身傷、埋頭苦讀到硬生生熬昏過去的小皇孫。沒日沒夜咬牙死鉆醫術的端王世子。這些年來幾乎是放縱刺客往來,能在他撲過來時便將他護住,以袖箭回擊斃敵的琰王殿下。
云瑯握住嵌了暖玉的云紋袖箭,手上使力,慢慢收緊。
六年前,他要領兵出征,興致勃勃來同蕭朔道別,約了下次拿大宛馬拉著小王爺去戰場。
蕭小王爺不要大宛馬,不要漂亮的羽蓋軺車,深黑眸底迸出從未有過的亮光,投在他身上:“我要同你一起上戰場,要和你并肩,同進同退――”
“祖宗……可快省省。”
六年前的云少將軍還半分看不懂眼色,不迭擺手,頭搖成撥浪鼓:“你這二把刀的身手,能干什麼?我護著你還不放心,光盯著你,哪還分得出心神打仗……”
那天的蕭朔沒再說話,沉默著看云瑯在書房里四處霸道搜刮。直到云瑯走時,才開口要了一副袖箭,約好等云瑯回來便找人做了送他。
云瑯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
“云瑯,我要和你并肩,同進同退。”
蕭朔看著他,慢慢將話說完:“生生世世,共赴一處。”
云瑯扯扯嘴角,壓著胸口滾熱向四處掃了一圈,看見失魂落魄軟在地上的樞密使,忽然起身,扯著蕭朔大步過去。
兩人好好在榻邊說話,眾人都盡力鼻觀口口觀心不打攪,忽然察覺變故,殿中也跟著靜了靜。
“看著。”
云瑯低頭,對樞密使道:“這人身手利落,能單槍匹馬殺上玉英閣,能以身誘敵,避得開匈奴射雕手的長箭。”
“我若據守城池,他能巡城布防,叫敵軍三日不敢擅動。我若與敵困戰,他能據守以待,出奇兵克敵制勝。”
云瑯:“我若不在,他一人領兵,也能擊退嘩變叛軍,死守右承天門。”
樞密使心驚膽戰,煞白著臉色抬頭,戰兢兢看著云瑯。
“還能一只手將我抱起來,也能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