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勝半蹲下來,在射雕手身上尋了尋,伸手將人翻過來:“傷藥,白布。”
少將軍要留個活口審問,還得吊著一口氣,不能叫這人便沒了命。一旁禁軍忙尋來傷藥,與白布清水一并,遞到連勝手里。
射雕手一身夜行黑衣,方才看不大清,此時才看見肋間一片濡濕血色。
連勝伸手摸索,細細搜過一遍,果然觸見一支沒入大半的袖箭。
精鋼箭頭,烏身墨羽。
“這不是殿下的袖箭?”
常紀親眼看見過此物,愣了愣,一陣錯愕:“那時在玉階上,我還曾撿過一枚……”
“是殿下的袖箭。”
連勝道:“入宮之前,殿下給了少將軍。”
有射雕手出沒,在禁軍意料之外,并沒來得及防備。
連勝奉命守在外圍,看見射雕手發出第一箭,心便徹底沉下來。本想趁著其立足未穩盡快圍捕,卻還是差出一步,叫人逃了,沒能追得上。
正焦灼時,云瑯已將礙事的廣袖外袍扔在他手里,一身利落短打,掠過了重重殿檐。
連勝捏著那支袖箭,仔細查看過傷口,將傷藥灑上去,裹了白布:“派一隊人去醉仙居,買些好酒,抬回府上。”
“買酒做什麼?”
常紀有些好奇,也俯身看了看射雕手那一處傷口:“這人實力也非等閑,少侯爺的準頭,竟也只中了肋間不緊要處……”
連勝搖了搖頭:“少將軍不曾射偏。”
“不曾射偏?”
常紀微怔,細看了看:“可射中要害處豈不更好?為何舍近求遠,奔著此處下手?”
“若射中要害,以袖箭威力,難以將其斃命。射雕手傷重隱匿退走,難以追查,又成后患。”
連勝道:“少將軍只傷他肋間,叫他箭上力道不足,卻仍能張弓……便能追溯箭勢,將其擒獲。
”
連勝起身,冷若冰霜的臉上難得緩和,透出些笑來:“殿下今日高興,多半會同少將軍對酌,早準備些,免得到時慌亂。”
云瑯親兵如今也已混在禁軍里,彌缺補漏機動行事,聞言應了一聲,不再在宮中耽擱,飛快出去買酒。
常紀仍半懂不懂,看著琰王府的人喜氣洋洋出宮買酒,終歸想不透,失笑搖搖頭,也領著金吾衛去打掃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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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云瑯接過琰王殿下親自倒的碧螺春,抿了一口,像模像樣皺眉:“燙。”
蕭朔看他一眼,將茶接過來,細細吹了吹。
桌傾椅倒、一片狼藉,四周盡是灌耳的吵雜喧鬧。
蕭小王爺認認真真吹著裊裊茶煙,眸色靜沉,像是叫月色拂過洗透。
云瑯細看他神色,心底徹底放下來,向后舒舒服服靠了,伸出左手接了茶。
今夜蕭朔入宮,是討的哪一筆債,云瑯心中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他們這位皇上最擅誅心,這些年來,更以此拿捏敵我搬弄朝臣。蕭朔心志哪怕稍有不堅,便會被牽扯過往,種下心障。
兩人走的是條荊棘路,艱難險阻自然是難免的。云瑯知道蕭朔心性,也從不曾擔憂過蕭小王爺有天會因為怕路上艱難困險,便畏葸不前。
可往心上割的刀子,若他還能擋一擋,便終歸不想再叫蕭朔受。
“小王爺如今實在長本事。”
云瑯抿著茶水,將念頭盡數拋開,上下打量蕭朔:“連以身誘敵的險也敢冒,看來身手當真今非昔比……”
“要訓我便訓,不必裝傻。”
蕭朔伸出手,攏了他微涼頸后:“你從來府上那日起,便處心積慮借故試我身手,今日有驚無險,你該比旁人更清楚。
”
云瑯叫他戳穿,不自覺一頓,惱羞成怒:“誰說我處心積慮?我明明――”
蕭朔垂眸,視線在云瑯虛攥的右手上棲了幾息,伸手去握。
云瑯察覺,飛快將手背在背后:“哪來的規矩,幾時聽教訓還給摸手了?”
“少將軍最煩規矩,琰王府今后便不講了。”
蕭朔道:“隨心所欲,百無禁忌。”
“……”
云瑯眼睜睜看著琰王朝令夕改至此,心情一時有些復雜:“這麼大的事,連將軍和老主簿知道嗎?”
蕭朔不容他打岔,握了云瑯背在背后那只手,攏著輕緩展開。
云瑯掌心一片潮濕冰涼,叫夜風沁得幾乎青白,能看見生攥出的隱約血痕。
蕭朔拿過連勝送回來的袖箭,仔細擦拭干凈,交回到云瑯手中。
方才閃避射雕手發出的長箭時,他覺察出箭勢并非眼見那般兇險,便猜出云瑯已經到了。
襄王留下的黃道使,比他們預料的更兇狠、更豁得出去,竟在此時便冒險下了殺手。
云少將軍心思遠比旁人縝密,察覺到端倪,或早或晚,一定會趕來宮中。
蕭朔誘射雕手出箭時,還一瞬想過,千萬不可叫云瑯在此時出手。
“我不曾想到。”
蕭朔拿過府內藏的上好傷藥,倒出些許,細細敷在云瑯掌心傷處:“我要誘敵,你會同意。”
云瑯叫他攏著右手,肩背微微一繃,低頭喝了口茶。
“太傅教我,若要不同你吵架,便不可口是心非,要將心里想的如實與你說。”
蕭朔等他抬頭,望進云瑯眼底,輕聲道:“如實與你說,我此時胸中狂喜,半分不亞于將你從刑場搶回府中那天。”
“喜什麼。”
云瑯扯扯嘴角:“高興我明知道你的盤算,竟還手下留情,給那射雕手留了兩成的余力,眼看你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