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并行不悖,再下一層保險。明路設法引他二人落入陷阱斃命沙場,暗地里尋他們錯處,若能構陷成通敵,自然更好不過。”
龐甘陰惻惻道:“縱然他二人當真命大,活著回來,國中百姓也會知道,當初那一場仗是他們與西夏人勾結,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來外敵入京……”
“老太師當真思慮周全!”
樞密使聽出轉機,喜出望外,也顧不上龐甘此前攻訐:“如此一來,何須再忌憚那兩個短命小兒?當初的罪證便也能用得上了!”
禁軍落入他人之手,樞密使自知無用,原本已嚇得魂飛魄散,只等免官去職。此時見了轉機,如何還等得住:“既如此,下官這便去調兵排布,盡快允他出征!”
樞密使趴在地上,在皇上眼中尋了默許,磕了個頭,滾爬起身:“軍中事有勞老太師,朝中下官定然盤妥。有與他勾結,沆瀣一氣的,不妨也一并扔去北疆戰場……”
他興沖沖邊說邊走,走到殿門前,將門拉開,忽然怔住。
殿外刀槍林立,金吾衛不見蹤影,右將軍常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窗前月色里,靠了個眼熟的人影。
樞密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下面的話盡數堵回了嗓子眼里,渾身都開始篩糠一樣打起了顫。
皇上聽見異樣動靜,蹙了眉:“出了何事?”
龐甘看過去,不及開口,已先看清了殿外情形。
他不及樞密使慌亂,臉色卻也忽然蒼白,張了張嘴,沒能說得出話。
皇上手中已不剩半個得用的人,見這兩人反應,愈發不耐煩,起身便要親自查看。
不等他走出文德殿,蕭朔已叫親兵拖開了軟成一灘的樞密使,不解兵器,進了大殿。
皇上眼中閃過驚愕,卻只一瞬,便叫冷意盡數壓下。
這些年與襄王相爭,宮中并非不曾積攢暗力。
此前一戰,抵御叛軍的是禁軍,暗兵營雖有折損,卻畢竟并非迎戰主力,實力尚存大半。各路州府的駐軍,也都在向京中調遣,要不了幾日便能入京勤王護駕。
蕭朔若沉不住氣,今日便要發兵逼宮,便是親手將護駕有功的重臣變成了叛逆。
連去一趟北疆設法迂回都不用,只憑今日刺駕之罪,就能與當初罪證并行,徹底敲死。
……自絕生路。
皇上看著殿外黑壓壓的禁軍,眼底透出隱隱厲色,看著蕭朔,慢慢道:“幾時來的?”
“參見皇上。”
蕭朔甲胄在身,不便全禮,抬手一躬:“太師說我不知死活時來的。”
蕭朔直起身,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龐甘:“見皇上與幾位大人議事,臣不便打擾,在殿外等了等。”
龐甘一言不發立在一旁,臉色愈白一層,額頭滲出些冷汗。
皇上目光陰沉,看了蕭朔半晌,終于再不作勢:“你意欲何為?”
蕭朔抬眸:“什麼?”
“時至今日,不必再跟朕裝傻。”
皇上沉聲:“你深夜入宮,所為何事,不妨直說。”
蕭朔:“皇上不知道?”
“荒唐!”
皇上再壓不住怒意,厲聲呵斥:“你深夜攜兵闖宮,打傷金吾衛,做出此等不君不臣之事,還來問朕知不知道?!”
皇上上前一步,寒聲道:“來人——”
“臣不敢。”蕭朔道,“金吾衛也并非是臣打傷的,臣來時,殿外已是這般情形。”
皇上眼角一跳:“你說什麼?!”
“臣今夜巡城,發覺刺客蹤跡,一路追蹤,竟察覺刺客是往宮中來的。”
蕭朔道:“臣心憂皇上安危,不及請命,帶禁軍來此護駕。
到了殿外,正碰見暗衛與刺客廝殺,金吾衛叫人擊昏,盡數倒在了地上。”
蕭朔俯身:“臣心想保護皇上要緊,便由暗衛驅趕刺客,將禁軍圍在了文德殿外。”
“信口雌黃!”龐甘咬牙,“若真有刺客,為何殿內沒聽見半點動靜——”
皇上忽然想透,厲聲呵斥:“住嘴!”
龐甘打了個激靈,堪堪閉上嘴。
皇上疾步走到窗前,用力推開窗子,看著殿外沉默佇立的浩蕩禁軍。
更遠的地方,有極縹緲的廝殺與兵戈聲,卻因為被禁軍攔得太遠,叫窗子一隔,竟半分也無從察覺。
……
與當年一模一樣。
端王斃命御史臺獄,禁軍幾乎嘩變,云瑯壓制禁軍、同暗兵營死戰,鎮遠侯府明火執仗,只待呼應發兵。
文德殿被襄王借來的親信以護駕為名圍得水泄不通,刀兵聲聽不見,急報進不來,殿內人對京中變故一無所覺,終于逼得端王妃在宮前持劍自盡。
皇上眼尾隱隱一縮,看著眼前的蕭朔,仿佛看見了個挾著霜刀雪劍回來、步步滲著泉下故人血,逐項清算的怪物。
云瑯……云瑯。
是云瑯將這頭怪物扯出了荒涼死寂的凍骨苔原,一條一條斬斷了他身上的枷鎖,磨利了他的鱗爪,將他從萬劫不復里放出來。
皇上臉上滲出再難壓制的兇色,上前一步,正要出聲,一支箭忽然擦著他的肩臂狠狠嘯過,扎在木梁上。
箭尖雪亮,帶出一蓬血色。
“射雕手……射雕手!”
樞密使嚇破了膽,嘶聲喊道:“他們還有射雕手!快跑……”
蕭朔抬眸,眼底微沉。
西夏的射雕手,傳言百年可出一人,鐵膛鋼機,三百步外可透重札,能射落大漠金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