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倚了車廂,淡淡道:“于琰王府,刺客本就是等閑事。”
景王一怔,回頭看了他半晌,慢慢坐回來。
云瑯說得沒錯,琰王府這些年下來,已不知迎來送往了多少各方暗探刺客,沒被捅成篩子都是護得嚴實。
景王坐了一陣,低聲道:“我倒也不關心皇上死活……他手上多少血債人命?一報還一報,索命也將他索走了。”
“你們兩個能忍著不這就殺他,是為天下計,我知道。”
景王道:“今天蕭朔入宮,也不是真心想要護駕吧?”
“護駕自有金吾衛與暗衛,多半不會有失。”
云瑯拿了個栗子,在手里滾了兩滾:“能在此時鋌而走險行刺的,不是散兵游勇,便是不敢死的黃道使,禁軍去與不去,都是一樣的。”
景王微愕:“那他去干什麼?還帶這麼多人――”
“今日之后,皇上會知道。”
云瑯道:“不論是為了追一個刺客,還是為了別的什麼……禁軍出動,只要入宮,就會有這麼多人。”
景王隱隱聽明白了他這一句話下的深意,背后一寒,不由屏息。
景王攥了攥拳,悄聲道:“到那日……”
今日……的確是為追刺客,禁軍入宮,是為護駕。
若有一日,真到了窮圖匕見的時候,這些護駕的禁軍就會有另一重身份和立場。
在琰王府頂上懸了數年的這一把刀,如今終于形式調轉,懸在了深宮之中,那一個九五之尊的位置上。
“到那日,自會將無辜人等安排好。”
云瑯笑了笑:“放心,不牽連――”
“我不是說這個。”
景王咽了下,瞄著窗外:“蕭朔……蕭朔去我府上見群臣的時候,這話我其實就想說,叫他打斷了,沒能說得出來。
”
景王埋著頭:“你們逼宮那天,給我找個活干……我也想幫忙。”
云瑯微訝,抬頭看著他。
“我好歹也是當叔叔的,當年……當年但凡我爭氣一星半點,也不是如今局面。”
景王胸口起伏,定了定神,飛快道:“我就是這麼塊料子,成不了器,可幫個忙、裝點油往火上澆總還行。”
“你們兩個,總有地方周旋不過來。到時候你們有顧不上的,不太費腦子的事,就給我做,你們不方便拿的,就都扔給我。”
“我是沒腦子,可我有腦袋啊。”
景王咧了下嘴:“掉腦袋的事,滿打滿算,我最少也能做一次吧?”
云瑯靜看他半晌,笑了笑,將手中栗子拋過去。
景王接了栗子,幾乎這就已經自覺入了共謀大業的逆黨,喜滋滋坐直了,一本正經撣了衣襟袍袖。
“景王叔今日說的,我記下了。”
云瑯側頭,掀開些車簾:“到時候……我們或許還真有些不方便處,要勞煩王叔。”
“勞煩個大雞腿。”景王大怒:“蕭朔這麼跟我客氣,是他有毛病。你這麼跟我客氣,就是你看不起我。”
云瑯失笑,正要說話,視線忽然停在人影一閃而過的街頭。
景王愣了愣:“看見什麼了?”
“九星八門黃道使。”
云瑯屈了屈指:“北斗數七左輔右弼,天英九紫,坎水兇盜。”
景王:“……”
“云瑯。”
景王:“蕭朔和沒和你說過,你每次神神叨叨開始念經的時候,我們其實一個字都聽不懂。”
云瑯向來在九宮八卦、奇門遁甲上難覓知音,也沒指望他能聽懂,看了景王一眼,握上腕間袖箭。
襄王深諳八卦奇門,當初他硬闖玉英閣,閣內機關就處處連環皆有門道,如今這所謂黃道使,也無疑是按著奇門遁甲排布的。
這些年來,襄王苦心鉆營,除了明面上的楊顯佑,得力的心腹絕不會都押在一場勝興敗亡的豪賭宮變上。
商恪潛在襄王身側,這些年摸索下來,也只摸出半數,都在薄絹上寫給了他。
北斗再加上左輔右弼,便是九星。
九星懸朗,八門倒轉五方動蕩,是改天換日之象。
“我在街頭看見了個紫衣服的人。”
云瑯:“按商恪說的,該是黃道使中的天英位貪狼,朝宮中去了。”
“貪狼是坎水位,至冷至暗,主兇盜。”
云瑯回想著商恪給的薄絹,慢慢道:“襄王按人給身份,能在這個位置上的,大抵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今夜宮中只怕會有兇險。”
景王一驚:“那該怎麼辦,蕭朔要不要緊?”
雖說刺客是沖著皇上去的,可蕭朔與云瑯雷霆平叛,襄王一黨與琰王府的人,無疑也早結下了難解的血仇。
若是對面忽然不死不休起來,能扯一個是一個,蕭朔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你自然不方便,可要我趕進宮去,給他報個信?”
景王有些擔憂:“免得未及防備,不小心吃了虧。”
云瑯靠著車廂,垂了視線沉吟不語。
“不是我說……你們一個兩個如今實在長進頗多,太沉得住氣。”
景王看他半晌,嘆了口氣:“蕭朔也就算了,你竟也修煉得這般沉穩,鎮定自若不動如山。”
景王看著這兩個人,只覺自愧不如,苦笑道:“你哪天得了空,也教教我……”
話音未落,一陣冷風挾著雪粉迎面劈進來,逼得他當即閉了眼。
景王張嘴結結實實嗆了口風,嗓子眼里冰涼地咳嗽了好一陣,才終于緩過口氣抬頭:“教我――”
景王:“……”
景王:“云瑯?”
拉車的黑馬在寒夜里噴著熱氣,半分不曾察覺異動,仍照常徐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