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恪神色微沉,上前半步,叫衛準抬袖死死攔住。
商恪眼底利芒一掀,攪起分明冷色。
衛準阻著他,將他一寸寸攔回身后,上前一步,神色反倒恢復了往日的淡漠:“本官所言,皆出自本心,并未受他人蒙蔽。”
衛準束手,平靜道:“若諸位不信,本官愿往大理寺一行。”
都尉眼底爆開精光,上來便要拿衛準,才走一步,卻被商恪與琰王府的玄鐵衛同時出手阻住。
“衛大人不明兇險,最好不去。”
蕭朔倚了門,淡淡道:“大理寺絕非什麼好地方。”
都尉眼角一跳,終歸壓不住,沉聲道:“王爺!凡事不可妄言――”
他話頭一頓,迎上蕭朔眼底冷色,卻有一股寒意分明襲上來,逼到喉頭,再說不出話。
“何為妄言。”蕭朔問,“水牢,憲章獄,還是碾骨、斷筋、碎肺腑、貼加官?”
都尉心底一沉,忽然明白了蕭朔在借題發作哪一樁舊日因果,四肢百骸瞬間冷透,牢牢閉上嘴。
蕭朔眼底斂著凜寒霜雪,凝他一刻,漠然道:“大理寺。”
都尉聽著他這三個字,竟像是聽了句宣判,立在滅頂殺意里,手腳冰涼,背后透出層層冷汗。
蕭朔不再多說,摸了袖中玉牒,隨手拋在開封尹懷里,轉回了松陰居。
衛準將玉牒打開,掃過一遍,神色微愕。
此事朝野不知,衛準壓下心底念頭,不著痕跡,與商恪對視一眼。
“琰王殿下!”
都尉堪堪掙回心神,急道:“我等絕無他意!就只來奉旨巡守,盤查生人……若有說法,隨便給一個便是了!”
都尉追了幾步,被開封尹擋了路,抬手便要排開:“王爺!今日絕非有意為難――”
“確有說法。
”
衛準道:“并非隨口攀扯。”
都尉叫他攔著,皺緊了眉:“什麼?”
衛準回頭望了一眼屋內,又看了看手中玉牒。
“有話便說,不必在這里糾纏!”
都尉心知招惹了天大的麻煩,心中焦灼,沉聲道:“里面那一個――”
“先帝御筆,明璽朱印。”
衛準捧了玉牒,再三確認過,仔細合攏:“里面的那一個,的確是……琰王明媒正娶的御賜王妃。”
-
暗衛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慎撞在釘板上,挑起了琰王對大理寺一脈的殺意。
昔日之事,有大理寺一樁,便有侍衛司暗衛一件,半分脫不開干系。
都尉自知巢傾卵破,半句再不敢多說,失魂落魄匆匆走了。
云瑯坐起來,靠在榻上,看著來巡查的開封尹、來訪友的商恪、來尋人的參知政事,心情復雜:“今日之事,怪我疏忽……”
“與你何干。”
參知政事不以為意,坐在桌前:“暗衛是皇上爪牙,如今視你們作眼中釘肉中刺,又不敢正面對上,尋釁滋事罷了。”
“今日不來,明日也要尋別的由頭。”
參知政事要拿茶杯,在桌上看了一圈,竟半個茶杯沒能見到,只好將手落回去:“琰王方才……可是動了殺機?”
蕭朔垂眸:“是。”
他答得平靜,此時坐在榻邊,深黑眸底山高水遠,竟連方才的冰寒殺意也不見了。
參知政事看他半晌,輕嘆一聲。
商恪明白老師這一聲嘆的是什麼,眼中透出慚色,垂首受教:“是學生沉不住氣,方才要緊處,進退險些失當……”
“你心有牽掛,關心則亂罷了。若今日侍衛司要拿的是云將軍,琰王殿下也未必真能滴水不漏。”
參知政事擺了下手,并不教訓他,視線落在衛準身上,卻終歸一刻復雜:“老夫只是不曾想到……你當初不肯結親,原來是為這個。
”
商恪一愕,匆忙起身:“老師,我――”
“有什麼好?不識時務,不知進退,鐵疙瘩一塊。”
參知政事皺了皺眉:“喝醉了耍賴,哭得倒是很響亮。”
衛準:“……”
商恪:“……”
云瑯坐不住,咳了一聲:“此事怪我,不該與小王爺合謀,騙衛大人灌酒。”
好好一位鐵面無私開封尹,攤上這一群人,命數實在坎坷。
云瑯有意幫忙,一片好心道:“衛大人這些年來,心中始終牽掛商兄,念茲在茲,幾乎便要投井。”
“……”衛準面上薄紅,咬牙沉聲:“云將軍!”
“投井……一片冰心,化清風明月。”
云瑯收了調侃,視線落在商恪身上,慢慢道:“清君袖,慰君懷,蕩君心。”
商恪滯住,臉色隱隱泛白。
蕭朔伸出手,按上云瑯手臂,眼底至深處輕輕一攪。
云瑯叫他一牽,扯回心神,朝蕭小王爺笑了笑:“這話不說給你,我若投井,化成怨鬼,天天在你榻下睡覺。”
蕭朔看著云瑯,眸底映著他,沉靜清明。
云瑯叫他看得微虛,心道就不該多嘴幫忙,飛快扯開視線看了看呆若兩只木雞的開封尹與商恪,右手摸了顆飛蝗石,見機行事瞄準了輕輕一彈。
衛準膝彎一麻,腿上瞬間沒了力氣,一頭險些栽倒,被商恪抬手倉促扶住。
衛準是文人,不明就里,只當自己沒能站穩,匆匆借力站直:“多謝商兄……”
臂間力道仍在,沒有要順勢松手的意思,衛準怔了片刻,遲疑抬頭。
商恪靜垂著視線,一只手扶著他的手臂,眼底看不出半分神色,骨節繃得泛白。
參知政事找了半晌,沒看見半只茶杯,只得接了蕭朔倒的一碗茶,抿過兩口,嘆一聲擱在了桌邊。
……
云瑯仁至義盡,不再多管,向背后攏著的手臂靠了靠,又瞄了一眼蕭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