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替琰王殿下做說客來的。”
云瑯笑笑:“小王爺要陪我去賣酒,還要開客棧。我們商量好了,地方我挑,朔州城就很不錯。”
“我來替天下做說客。”
云瑯:“你要織的這一張網,都是試霜堂的寒門子弟,都是苦讀十年,科舉入的朝堂。見過民生民情,清楚民心民愿……這里有許多人,雖受楊顯佑以恩義脅迫,卻仍有棟梁之才,有報國之心。”
云瑯起身,走到一扇極不起眼的暗門前:“你一個人來織網,不夠。我擅做主張,替你找了幫手。”
商恪怔坐著,忽然想明白了云瑯方才不惜率先自剖過往、執意要叫自己說出受刑的緣由,心頭忽震:“云大人!你今日――”
“你越行越深,是為了外面干凈清白的人,又不是沒有牽掛歸處。”
云瑯道:“如何便不能有退路了?”
商恪臉色慘白,一時竟動彈不得,定定坐在桌前。
“受了這麼大的罪,忍也忍了,熬也熬了。”
云瑯拉開門,輕聲:“有人心疼,便該大大方方說出來……”
云瑯:“……”
云瑯拉開與鄰座雅間相通的暗門,讓過臉黑得如同鍋底的參知政事,探出頭,看著后面的蕭小王爺:“……”
蕭朔已見完了朝臣,從景王口中拷出地方,一路尋來,靜聽了云瑯的水牢與憲章獄:“不錯。”
云瑯:“……”
參知政事聽了半個時辰,捏碎了三個茶杯,心疼得雙目通紅。
老宰相顫得站不住,氣勢洶洶繞過云瑯,徑直過去扯起吃了苦不知道說的不肖學生,哆嗦著揚手便要教訓。
蕭朔同參知政事一拱手,過去將受了罪自己熬的小王妃連根扛起,回到鄰座雅間,關嚴了門。
第九十二章
云瑯一時大意, 被從親手挖好的坑里扛出來,趴在琰王殿下肩上,心情復雜地朝商恪揮了揮手。
商恪坐在桌前, 愣愣不知道躲, 迎著恩師高舉的巴掌恍惚無話。
下頭的情形,已被合攏的門攔了結實。
……
暗門關死,徹底再聽不見臨間半分動靜。
云瑯被放在榻上, 背后添了個座靠,懷里多了個暖爐。
松陰居一向冷清,只有琰王府的人來,今日連隔壁的雅室也叫云將軍要了,更無人攪擾。
云瑯咽了下,看著桌前平淡泡茶的琰王殿下。
他今日約了商恪, 本就存有成人之美的心思。一事兩辦, 這邊同商恪打機鋒, 另一邊已派親兵暗中參知政事送了信,若能得出空, 亥時往醉仙樓松陰居一行。
參知政事來時, 云瑯其實聽出了還有陪客。只是他那時與商恪忙于勸醉昏了的開封尹不哭,無暇分神細聽,只當是護衛隨侍,不曾在意。
……萬萬想不到。
云瑯自知理虧, 打量著蕭朔神色:“小王爺……”
蕭朔棄了頭道茶, 復泡出茶香燙洗茶具, 聞言抬眸。
云瑯閉嘴,抱著暖爐坐回去。
該聽的不知聽了多少,不該聽見的總歸全聽見了。
眼前情形, 越是風平浪靜,反倒越叫人忐忑。
“殿下好涵養。”
云瑯叫蕭小王爺平靜看著,心道不妙,掃了一圈搶先夸他:“參知政事尚且捏碎了三個茶杯,殿下卻能收斂心神,沉穩持重,喜怒不形于色……”
蕭朔淡淡道:“你當我為何在泡茶?”
云瑯:“……”
蕭朔撥開舊壺殘骸,將新換的茶壺擱在一旁,復蓋上蓋子,斂住裊裊熱氣。
云瑯當即起身,一把扒拉開窗戶,扭頭拔腿便往外跑。
才邁出條腿,叫腰帶追上來的力道一拽,身不由己,結結實實仰在了身后摞著的厚實軟裘上。
……
這些年來,小王爺身手究竟長進多少,尚不盡然清楚。從窗戶往回撈人的本事,卻只怕已練得爐火純青了。
云瑯虎落平陽,陷在暖融融的軟裘厚衾里,終歸壯烈一閉眼:“……罷了。”
蕭朔伸出手,攬住云瑯肩背,要扶他坐起來。
云瑯已徹底棄了頑抗,拆了骨頭賴在蕭小王爺胳膊上,一動不動,怏怏等著秋后算賬。
蕭朔扶著他,視線觸及臂間闔了眼綿軟安靜的人,心頭倏地叫只手用力一攥,用力收攏手臂。
云瑯察覺到不對,怔了下,睜開眼睛:“蕭朔?”
攬在背后的力道幾乎將他勒實,云瑯微微吃痛,卻顧不上,伸手將蕭朔扳住:“嚇著了?無妨,我在,從頭到腳好好的,能跑能跳還能氣得你睡不著覺……”
蕭朔叫他最后一句敲進心底,默然無話,良久慢慢釋開力道,將云瑯放在榻上。
云瑯看他臉色,猶豫一陣,挪著蹭過去。
蕭朔靜立在榻邊,看不清神情,卻仍伸手攏住云瑯肩頸,慢慢揉了揉。
掌心護著頸后,力道不輕不重,一點點分過來暖融溫度。
云瑯舒服得呼了口氣,向后靠了靠,輕聲:“蕭朔。”
他知哪些話最能誅蕭小王爺的心,所以有些事能瞞便瞞著,瞞不住了,便設法含糊過去。
偏偏今天為了套商恪的話,一不留神,給自己也設了個出不來的坑。
“一樣話兩樣說……我跟商恪不一樣。”
云瑯扯扯嘴角,低聲道:“他與參知政事雖是師徒,畢竟這麼多年不曾見,彼此心里多有愧疚……愧疚積攢久了,便成了張不開口的隔閡。
”
“長輩處沒有晚輩的錯,找個由頭,叫心里疼一疼,什麼話都能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