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衛盡數隨殿下廝殺拒敵,一番血戰, 此時都已精疲力竭,已無力再護衛王府。正束手時,虔國公府的私兵已開過來,真刀實槍將琰王府圍了個密不透風。
布防才交接妥當,開封府帶了凈街令,以追捕西夏逃兵為由, 又在外圍嚴嚴實實裹了一層。
琰王府成了水潑不透的金湯, 不知多少雙窺伺的眼睛徘徊一日, 一無所獲。到了深夜,終于不甘不愿退去。
府外情形安定, 不論如何, 這幾日已徹底沒了外憂。
老主簿終于松了一口氣,捧著王爺吩咐的折梅香轉進書房,才推開門,便愕然瞪圓了眼睛。
云瑯已起了身, 披著外袍, 自己尋了桌上茶水喝過兩盞, 坐在桌前。
烏漆木的禁軍虎符放在桌上,已被仔仔細細拭凈了染的血色,下面襯著干凈的素白麻布。
沉光藥力兇猛, 老主簿聽梁太醫詳細說過,知道云瑯無論如何不該這時候醒:“小侯爺……”
“有勞您了。”云瑯擱下茶盞,笑了笑,“他呢?”
“暖閣。”
老主簿自然清楚云瑯問的是誰,稍一猶豫,如實道:“剛裹了傷,服過藥,才叫蔡太傅押著睡下了。”
云瑯點點頭,起身道:“我過去。”
“小侯爺。”老主簿走到燈下,看見云瑯叫人心憂的臉色,低聲勸,“好生歇息……”
云瑯睡不實才起了身,叫老主簿滿腔擔憂攔著,有些啞然:“我這不就是去好生歇息?”
老主簿叫他問住,怔了怔,勸攔力道稍緩。
“他不見我,也睡不著。”
云瑯道:“主殿光明匾下,有個紫金木的錦盒,四面鍥刻了獬豸卷云紋……虎符該放在那,還要勞您一趟。
”
老主簿看著虎符下襯著的白麻布,心底一絞,雙手恭敬接過。
當年端王回京接掌禁軍,受封親王,賜黃金槊,在大慶殿前受了禁軍虎符。
云瑯在燕云打仗,沒能趕上熱鬧,回京后追了蕭小王爺整整三日,問出了虎符藏在府上什麼地方。
老主簿攔之不及,叫玄鐵衛牢牢抱住了腰捂著嘴,眼睜睜看著小侯爺扯著世子跑進了主殿,愁得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云瑯踩在梯子頂上,興沖沖踮高了腳,舉著雪弓的弓弰一點一點往外扒拉紫金木盒子。
蕭朔半夜被他扯起來,困得晃晃當當。一邊規勸云瑯當知進退、守禮儀,一邊半閉了眼扶著竹梯,拿虎頭亮銀槍顫巍巍幫忙支著自家御賜的嵌金匾額。
……
這些東西,如今終于都被一件件好好的收回來了。
老主簿說不出話,緊閉了嘴默默點頭,朝云瑯深深一禮,捧著虎符快步出去了。
云瑯闔了眼,扶著桌沿歇過一陣,攢足力氣,轉出書房去了暖閣。
暖閣內,蕭朔躺在榻上,肩背幾處傷勢已包扎妥當。
“睡覺。”蔡太傅沉著臉,“老夫替你守著王府,你也放不下心?”
蕭朔低聲道:“放心。”
蔡太傅當年親自看護重傷的云瑯,便被磨得焦頭爛額,如今又來盯著蕭朔睡覺,想不通這是哪輩子的債:“那為何還不合眼?”
桌上放了梁太醫剛熬的三大碗蒙汗藥,老太傅抄起一碗,壓著火氣逼過去:“若再不睡,這一碗也喝了!”
蕭朔拿過來,問也不問便向下咽。
蔡太傅叫他一唬,皺緊了眉,匆忙收回來:“非要回書房去?”
云瑯尚在書房昏睡,蕭朔不放心,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蔡太傅知他心思,盡力和顏悅色:“你如今發著熱,在暖閣穩妥些。何況這傷才裹好,貿然動彈,又要出血——”
蕭朔心頭不知為何一牽扯,神色微動,撐了手臂坐起來。
蔡太傅:“……”
梁太醫在邊上,滿腔感慨撫掌:“天魔星,天煞星。”
蔡太傅一戒尺砸過去,耐心終于耗罄,面無表情掏出繩索,準備將蕭朔捆在榻上。
正要動手,蕭朔已下了榻,片刻不停,推門出了暖閣。
這下連梁太醫也坐不住,舉著繃布傷藥追出去,追到門口,不由怔住。
蔡太傅幾步趕上來,愣了愣,也停了腳步。
云瑯倚著墻,叫迎出來的蕭小王爺伸出手抱了個結實。他走這一段路已耗盡了力氣,面上不帶半分血色,在蕭朔頸間蹭了蹭冷汗,朝兩位老人家沒心沒肺一樂。
……
一刻后,云瑯被梁太醫捆在東邊暖榻上,看著西榻綁得結結實實、可望不可即的小王爺,不由唏噓:“咫尺天涯……”
“再說一句。”
蔡太傅牢牢系上最后一處繩結:“你二人每人三碗蒙汗藥,四面盯著,五個時辰不準動。”
云瑯本能便要接下聯,被蕭小王爺以目視提醒,堪堪緊閉了嘴憋住。
蔡太傅巡查一遍,看著再動彈不得的兩個學生,勉強滿意,拍拍手直起身。
梁太醫總覺得不對:“你我這樣,算不算棒打鴛鴛?”
“打就打。”蔡太傅沉了臉色,“一個兩個的不惜命,少時不知道小心,不知休憩不懂調養,還求什麼百年?”
梁太醫已盡力,朝兩人一拱手,施施然點了支倦神香。
夜色愈深,兩人都已老老實實閉了眼睛,不再動彈。
梁太醫收拾藥箱出了門,太傅又在裊裊香氣里硬撐著守了一刻鐘,才終于再撐不住,呵欠連天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