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殿后,回了馬上,最后一個入城,叫他扶了下馬站定。
人人精疲力竭,身上大小傷痕無數,血跡斑斑,眼里卻燃著幾乎狂熱的凜凜戰意。
云瑯慢慢掃過一圈,笑了笑,抱拳拱手。
將士熱切,震呼以應。
“今日。”云瑯開口,叫發泄一般的呼聲掩去大半,無奈笑了下,慢慢道,“今日一戰,叛軍挫了銳氣,受驚退去,不會再輕易強攻。”
“此后幾日,叛軍大抵會圍而不攻,切斷內城與外城供給,意圖將我軍拖垮。”
云瑯扶了馬背“休養生息,將城內糧食收到一處,按人頭供給。城內青壯……”
“少將軍。”連勝無奈,“末將還在這兒。”
云瑯看他一眼,微微笑了“我忘了,連將軍守過的城,比我砍的旗的都多。”
他語氣輕松,眾人一時再忍不住,一齊哄笑起來。
連勝叫他調侃,一時苦笑連連,假意訓了幾句眾人不可起哄,與都虞侯一并將云瑯引入了殿前司內營。
云瑯叫兩人扶著,背后營帳厚重布簾垂落,步勢一沉,嗆出口血,身形跟著墜在了連勝臂間。
第八十二章
連勝在城上盯得仔細, 見云瑯戰時不肯開口多說話,便知不好,這才在帳外貿然出言打斷。看見那一口血, 心底跟著狠狠一沉,匆忙將云瑯攙住:“少將軍!”
“喊什麼。”云瑯垂眸, 聲音低緩,“扶我坐下。”
都虞侯不知云瑯具體情形, 興奮之意尚未退去,此時叫眼前情形駭得腦中嗡一聲響,慌忙伸手, 同連勝一道扶著云瑯坐在榻上。
云瑯胸口血氣涌動, 咳了兩聲,慢慢支撐著盤膝, 將失控的內力壓下去。
連勝在他脈間一探, 驚得手腳冰涼:“少將軍, 你用了多少碧水丹?!”
云瑯無暇答他的話,闔了眼盡力調息。
今日一戰,哪怕稍墮了半分氣勢, 也不能將叛軍驚走。若叫叛軍看出城內空虛實情,一舉攻城, 他和蕭朔縱然再生出三頭六臂,也護不住城中的軍民百姓。
云瑯自知情形不容疏忽,在梁太醫處軟磨硬泡, 要了一碗護持心肺的藥。
此時心肺有藥護著, 雖疼痛些, 卻只是拼殺之故,并無大礙。
只是力竭之下, 內勁被藥性所激失控,急需理順。
“你們誰手穩些。”
云瑯低聲道:“替我理一理內息,我體力不夠,壓制不住。”
連勝與都虞侯對視一眼,急要上前,已有人掀開帳簾進來。
連勝心中焦灼,正要呵斥,忽然瞪大了眼睛:“殿――”
來人扳過云瑯身子,利落卸了身上銀鎧,抬手抵在云瑯被汗水浸透的脊背上,護持住后心,將人穩穩托住。
云瑯微怔,正要睜眼,一只手已遮在他眼前:“專心。”
云瑯察覺到這只手也并不算暖,分神聽著身后氣息,蹙了蹙眉,低聲:“蕭朔。”
“專心些,你我都輕松。”
蕭朔按住他幾處穴位,手上拿捏分寸,攔在云瑯眼前的手動了動,替云瑯拭去額間淋漓汗意。
云瑯只得閉了眼,借助蕭朔的力道,屏息凝神,將逸散的內勁條條理順。
隔了一刻,蕭朔神色微松,撤開手。
連勝與都虞侯牢牢盯著情形,見狀一喜,上前要說話,被蕭朔以目光止住。
兩人反應都極快,忙閉緊了嘴,施了一禮,退出營帳忙碌去了。
帳內再無旁人,蕭朔抬手攔住云瑯脊背,緩聲道:“他們出去了,不必再忍。”
云瑯肩背一松,倉促扯過蕭朔的袖子,將喉嚨里的血氣痛痛快快咳了個干凈。
蕭朔:“……”
“不妨事。”云瑯抹了血痕,松了口氣,“陰差陽錯,內力太盛,反倒沖開了舊傷。”
他心脈與肺脈交匯那一處劍創,傷了太久,又半點不曾好好調養過,梁太醫想盡辦法,也只能慢慢調理。
此番誤打誤撞沖開了積淤,雖難免要咳些血,長遠來看,卻反倒更利于痊愈。
蕭朔凝神看他半晌,神色微松,斂了自己的袍袖:“我是說過一次,叫你不必放棄先機,不必以戰局相挾,可也沒讓你將先機搶到這個地步。”
“我那時應的,是你府上白衣護衛的打法。”
云瑯啞然:“今日是云麾將軍的打法,改不了了,小王爺罰罷。”
蕭朔靜望他良久,輕嘆一聲,朝云瑯走過來。
云少將軍錚錚鐵骨,閉了眼睛領罰。
蕭朔單手攬過他,擁住云瑯的胸肩,在額間落了個吻。
鐵甲冰涼,牢牢抵著胸膛心口。云瑯怔了怔,睜開眼睛,正迎上蕭朔眼底靜水流深。
“今日一戰。”蕭朔道,“我只聽喊殺聲,已心潮澎湃,恨不能與你并肩。”
云瑯啞然:“你如何沒與我并肩,莫非你在宮里沒帶兵殺敵?”
侍衛司內定有倒戈的,蕭小王爺竟能這般從容過來,想來已將內城叛軍一舉剿凈了。
云瑯替他解了束鎧絲绦,沒理會蕭朔些微的抗拒力道,將他衣服扒了,果然在左肩看見一處已被包扎妥當的箭傷。
“有鎧甲攔著。”蕭朔低聲,“只擦破了些皮,并無大礙。”
“胡扯。”
云瑯叫他氣樂了:“你當我第一天打仗,分不清楚這箭是弓射的還是弩射的?”
蕭朔本就不擅胡扯,叫他一句話戳穿,靜了靜,沉默下來。
“弩有機栝,穿金裂石不算難事,鎧甲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