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不曾派人來找,也不見連勝與殿前司人影。
刀疤守在門口,欲言又止,戰戰兢兢。
云瑯就知事情定然不對,揣摩著諸般端倪,應和著夢境連誆帶逼,從刀疤口中硬問出了實情。
“士別半日。”云瑯沒好氣道,“小王爺不止學會了胡說八道,竟連心血來潮、兵行險著也一并給學會了。”
“時機難得,稍縱即逝。”
蕭朔知道云少將軍實則半分也沒消氣,只是壓著不便發作,握住云瑯手指,試探道:“所幸有驚無險……”
他忽覺不對,蹙緊了眉,伸手去摸燈燭火石。
“沒什麼好看,弓弦勒的。”
云瑯將手背在背后,伸手把人扯回來:“上過藥了,有驚無險。”
蕭朔看著他動作,靜了片刻,低聲道:“抱歉。”
云瑯醒來得知消息,要潛進宮內探清情形、設法混入強弩營,還要再凝聚心神,射出索命的那一箭。
云少將軍向來神勇,能于陣前挽弓直取敵方帥旗,今日竟能叫弓弦割傷了手,不知心神已亂到了何種地步。
“知罪了。”蕭朔輕聲,“今后定不再犯。”
云瑯逮著哪是哪,照著戴罪的蕭參軍肩膀上咬了一口,卻不說話,枕著蕭朔手臂仰了頭。
蕭朔撐起身,迎上云瑯的視線。
“你的罪多了。”
云瑯還心疼那一箱子春宮圖,壓了壓脾氣,不在這時候同他算賬:“等事了了,一樁一樁罰你。”
蕭朔緩聲道:“知罪,認罰。”
他說得格外認真,像是逐字逐句都出自心底。平日里戾意盛不下的冷冽寒眸,此時竟溫寧得仿佛靜水流深,借著月色,穩穩映著云瑯的影子。
云瑯叫他裝在眼底,心口一澀,喉嚨哽了下:“你――”
云瑯咬了咬牙,側過頭。
蕭朔是來做什麼的,洪公公看不透,都虞侯和連勝看不透,就連皇上預設立場、百般揣摩,只怕也想不明白。
宮變兇險,禍福難料。蕭朔慣了走一步看三步,縱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也要為了那一分,將后路替他鋪設妥當。
只要能叫皇上相信云瑯能替他守住當年事,便有可能叫皇上動搖,此時壓上蕭朔的立場,皇上無人可用,為安撫蕭朔,多半會選赦了云瑯死罪。
若今日能將云瑯身上的死罪推了……不論用什麼辦法,縱然明日不幸,蕭小王爺死在這宮變之中,云瑯也再不需王府庇佑。
蕭朔不攔云瑯同死同穴,卻要為了這一分可能,寧肯兵行險著,也要讓云瑯能以少將軍之名去北疆。
蕭朔要保證,縱然琰王今日身死,他的少將軍也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領他的兵,奪他的城。
“少將軍……好軍威。”
蕭朔抬手,在云瑯眼尾輕輕一碰:“訓人竟也能將自己訓成這般架勢。”
云瑯用力閉上眼睛,將眼底熱意逼回去,惡狠狠威脅:“再說一句。”
蕭朔及時住了口,靜了片刻,又輕聲道:“只是慣了思慮,將事做得周全些,你不必多想。”
云少將軍不爭氣,又想起來時見蕭朔那一笑,徹底沒了半分軍威,緊閉著眼睛轉了個身。
“知錯了。”蕭朔輕撫他頸后,“如何能哄少將軍消氣?”
“去找你六大爺,叫他赦了我。”云瑯悶聲,“打一仗給你看軍威。”
蕭朔微啞,正要開口,殿外傳來極輕的兩下敲門聲。
“殿下。”
隔了一息,洪公公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文德殿方才派人傳旨,說宗正寺來報,尋著了一封過往宗室玉牒。
”
“天章閣閣老與虔國公親自辨認,上用玉璽,是先帝筆跡。”
洪公公輕聲道:“玉牒上所載……是前云麾將軍云瑯。”
云瑯:“……”
蕭朔靜坐著,掌心仍覆著他脖頸,看不清神色。
云瑯方才澎湃的心神漸漸熄了,心情有些復雜,撐坐起來。
兩人忙活半宿,為的無非就是這個,自然猜得到皇上會妥協設法赦他死罪。
死罪并不難免,云瑯只是受親族牽連,若非當年親手燒了豁罪明詔,為換琰王府安寧將性命親手交進了六皇子手中,這罪分明早就該一筆勾銷。
如今皇上既不得已退讓這一步,找個今年高興、大赦天下的借口,罪便也免干凈了。
誰也沒想起來……居然還有這個辦法。
云瑯還記著先帝那句“皇后養子”,一時心里也頗沒底,訥訥:“小王爺。”
蕭朔坐得紋絲不動。
云瑯有點心虛,干咳一聲,扯扯他袖子:“小皇孫。”
蕭朔坐得一片巋然。
云瑯鼓足勇氣:“大侄――”
蕭朔:“云瑯。”
云瑯當即牢牢閉嘴。
蕭朔深吸口氣,將一把火燒了祖廟的念頭壓下去,按按眉心,起身下榻開門,去接了那一封玉牒。
他也早已忘了此事,更想不到蔡太傅竟當真去找了,此時只覺分外頭痛,蹙緊眉打開看了一眼,卻忽然微怔。
云瑯輩分飄忽不定,頗為緊張:“寫的什麼?”
蕭朔看他一眼,將玉牒合上。
云瑯:“??”
蕭小王爺沒有心。云瑯火急火燎,自榻上跳下來:“給我看一眼!怎麼回事,莫非將我寫成端王養孫了?你怎麼還往高舉你這人――”
洪公公及時關了門,看著兩人鬧在一處爭搶那份玉牒,再壓不住笑意,欣然向后退了退。
云瑯蹦著高,眼看便要搶到那一封玉牒,神色忽然微變,松開手回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