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玉英閣之事,你當真以為一句護衛、一句巧合,就能將朕糊弄過去!?”
皇上寒聲:“朕已再三縱容你,你卻如此不知好歹,莫非是逼朕審你不成!”
近來朝中重臣屢屢出事,一個與戎狄的和談章程,竟便引得文臣武將一片混戰,彼此攻訐不停。集賢閣一改往日韜晦,三番兩次干政,大理寺狼子野心方露,玉英閣一場火燒得撲朔迷離,襄王又步步緊逼。
正宮善妒,嬪妃無所出,后宮就只兩個嫡出的成年皇子。蔡補之親自出山考較過,一個比一個愚笨不堪,幾句策論便詰得支支吾吾,竟無一個可堪用的。
樁樁件件,竟都仿佛正隱約脫離掌控。
如今侍衛司暗衛來報,竟又說再度見到了那個本該死得差不多的云氏余孽。
高繼勛立在一旁,專心體察圣意,見勢忙補上一句:“帶人過來!”
幾個暗衛自侍衛司中走出,跪伏于地。
皇上臉色鐵青:“你等今日所見,盡數報給琰王,叫琰王親自聽上一聽!”
“我等奉命暗中護持琰王。”
為首的暗衛磕了個頭:“見幾個稚童追逐,其中一人跌落河堤,叫一白衣人救了,轉手拋給了琰王,又借琰王所拋刀鞘脫身。舉手投足,極為默契。”
暗衛道:“我等不知其人身份,又因近來京中不寧,擔憂琰王安危,近前守護。碰巧聽見琰王對屬下說起……”
暗衛有所遲疑,側頭看了蕭朔一眼,停住話頭。
“不必忌諱,只管說!”
高繼勛立了這一樁大功,躊躇滿志:“給皇上做事,莫非還能遮遮掩掩、暗懷心思不成!”
暗衛忙道不敢,如實轉告:“琰王說,‘我原本恨他,將他當作仇人,接來府中是為折磨復仇。
只是后來聽了些事,才知竟誤會了他,故而有心待他好些。’”
暗衛道:“此時緊要,不敢妄自揣測,只敢如實轉報……”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不必遮遮掩掩了。”
太師龐甘開口,蒼老的眼底忽然透出分明鋒利寒意:“琰王殿下,你昔日將云氏余孽自法場劫回府中,究竟是為的什麼?”
蕭朔肩背僵硬,垂著視線慢慢道:“太師聽見了,是為折磨復仇。”
“好一個折磨復仇。”龐甘嗤笑,“他在法場上時,老夫親見,傷病累累,已是風中殘燭。怎麼叫殿下這一折磨,竟還能闖玉英閣、當街救人了?”
“依太師所說,他當年逃離京城時,就已傷病累累、風中殘燭。”
蕭朔沉聲:“怎麼侍衛司捉了這麼多年,還叫他‘神勇異常、上天入地’地跑了?”
高繼勛禍從天降,被蕭朔一字不差地念出了當年的請罪奏折,一時愕然,氣急敗壞:“是審你不是審我!你莫要胡亂攀咬——”
“是我胡亂攀咬,還是高大人信口栽贓?”
蕭朔冷聲道:“昔日玉英閣內,我并非不曾賣大人的人情!如今這般窮追猛打、不死不休,莫非是打算斬草除根,再借皇上之手除了本王麼!”
內侍慌亂,噤聲縮在一旁不敢動彈,眼睜睜看著殿中一時竟吵得愈發激烈。
皇上眼底原本已蓄起冷然殺意,看著太師龐甘與高繼勛夾攻蕭朔,全無章法地吵成一團,卻慢慢皺緊了眉。
“皇上!”高繼勛急道,“琰王暗藏逆犯,顯然蓄意謀逆,狼子野心已然昭彰,不可放過——”
蕭朔神色冷嘲,在駕前軒挺跪著,忽然輕笑出聲。
高繼勛越發惱怒:“你笑什麼?!”
“笑本王愚魯。”蕭朔道,“狼子野心昭彰,今日進宮兇多吉少,也不知埋伏一支精兵,不知披掛佩刀,就這麼空著兩手,來給高大人拿刀劈著解悶。”
高繼勛從不知他這般能言善辯,一時愕然,盯著蕭朔,幾乎從他身上看見另一個恨不得置之死地的影子。
宮中與襄王遙遙對峙,侍衛司本該首當其沖,偏偏前幾日皇上不知聽了些什麼風言風語,竟冷落了侍衛司,將金吾衛盡數調入了內閣。
高繼勛這幾日都披掛齊整,是為搶奪功勞,一旦宮內有變,便能立時趕在金吾衛前出手,重贏圣心。
他知皇上向來多疑,卻不想蕭朔竟在這里等著他,此時有口難辯,咬緊牙關:“禁軍御前行走,拱衛宮城,本就有披掛佩刀之權!你莫要血口噴人——”
“高大人忠心耿耿,自然可以佩刀。”
蕭朔平靜道:“這殿外,自然也可以埋伏強弓勁弩,將本王射成篩子……”
“胡言亂語!”
高繼勛激怒攻心,幾乎一刀劈了他,生生忍住了,“皇上就在殿內!箭矢無眼,本將軍豈會調強弩營——”
皇上再坐不下去,厲聲斥責:“都給朕住口,成何體統!”
高繼勛咬牙:“皇上!”
皇上眼底一片晦暗,看著殿外侍衛司精銳的森森刀兵,再看高繼勛身上的齊整披掛,心底竟隱隱生出一絲寒意。
參知政事的確說過,侍衛司如今情形,與大理寺實在太過相似,叫人不得不生疑。
玉英閣內情形究竟如何,到現在仍各執一詞,一片亂象。
可如今看來,那日進了玉英閣的竟是云瑯……如今卻仍沒有半點異狀,極不合情理。
皇上皺緊眉,視線牢牢落在蕭朔身上。
這些年,蕭朔幾乎是在他日日監視下長到如今,心性如何,他不該料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