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閣各方摻和,誰也沒能搶到半分先手,要定勝負,就在除夕一夜。
若宮中勝了,襄王便是實打實的謀逆。當年那些不可見人的陰暗過往,累累血債,都能在明晚汴梁城的一場大火里盡數燒凈。
自此皇位穩固,后患盡除,再無一人能夠動搖。
茲事體大,常紀不知該不該說,又生怕說多了牽累蕭朔,咬了牙關欲言又止。
蕭朔靜看他一陣,頷首:“有勞。”
常紀一半心虛一半焦灼,急追上去:“殿下——”
話音未盡,已到了殿前。
蕭朔朝他一拱手,斂了衣擺,隨出來迎候的內侍入了文德殿。
常紀眼睜睜看他進了殿門,正無措時,余光忽然一頓,視線落回蕭朔剛站立的地方。
原本空蕩的玉階上,竟憑空多了枚不起眼的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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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朔由內侍引著,入文德殿內,聽見身后殿門一聲輕響。
殿內冷清,皇上靠在暖榻上,神色晦暗不明。
太師龐甘坐在殿角,耷拉著眼皮,似在假寐。高繼勛久違的重新得了宣召,揚眉吐氣,披掛了守在御前。
侍衛司守在殿門口,沉重殿門實實關著,密不透風。
蕭朔像是不曾察覺殿中氣氛,略過高繼勛的得意神色,照舊見禮:“參見皇上。”
皇上視線落在他身上,眼底冷了一瞬,仍沉默坐著。
蕭朔沒聽見免禮,垂眸不動,依舊跪在御駕前。
“朕聽聞。”皇上看了他一陣,坐起身,慢慢道,“你今日在街上,帶人救了個險些落水的稚子,可有此事?”
“臣奉命巡守汴梁。”
蕭朔道:“震懾宵小,扶助百姓,本在殿前司職分之內。”
高繼勛聽他應對,冷笑一聲:“職分之內?明明——”
“高將軍。”皇上寒聲,“朕叫你插話了?”
高繼勛一愣,神色變了兩變,想要說話,終歸怯懦著閉上了嘴。
皇上目光冷厲,看向榻前跪著的蕭朔,靜了一刻才又道:“你說得不錯,扶助百姓,的確在殿前司職分之內……只是朕聽聞,助你一同救人的,卻仿佛并非是殿前司內的人。”
蕭朔聞言,漠然抬頭,掃了高繼勛一眼。
他神色平靜,眼底銳芒一拂,在深沉寒潭里撩起點水殺意。
高繼勛也正盯著蕭朔,臉上半是得意半是陰狠,與他視線一撞,竟平白打了個顫,神色不由變了變。
“臣救了人,不過一刻。”
蕭朔收回視線,平靜道:“幾盞茶喝不了的工夫,竟已上達天聽,臣不勝惶恐。”
高繼勛聽他明里暗里相刺,再忍不住,咬牙上前一步。
皇上嚴厲掃過一眼,攔住高繼勛,視線轉回蕭朔:“是朕叫侍衛司派的暗衛。近日京中頗不安寧,本意是怕你遭人偷襲陷害,暗中護你周全。”
皇上審視著他:“只是陰差陽錯,發覺了些蹊蹺。侍衛司不敢擅處,來報給了朕知曉。”
蕭朔伏地的手輕攥了下,仍按規矩跪好,紋絲不動。
皇上看著他的動作,神色更冷,語氣反倒平和下來:“今日那義士,雖無官職,卻仗義出手護朕百姓子民,朕心甚慰。有心叫你引來,加官封賞。”
皇上緩聲道:“如今朝中,正是人才凋敝之時,百廢待興……你是一品親王,有保舉之責,手下既有此等良才,為何不將他引薦來殿前?”
“此人身份特殊。”蕭朔道,“臣不敢引薦。”
皇上眼底透出些利色:“如何特殊?”
蕭朔再度閉上嘴,跪伏在地上。
各方沉默,文德殿內靜得幾乎凝滯,只有煙氣裊裊,繚繞散盡。
高繼勛幾乎要被這份沉寂逼得耐不住,要再開口,想起皇上的兩次嚴厲斥責,終歸咬緊牙關,強咽回去。
“琰王殿下。”
氣氛幾乎窒到極處,太師龐甘忽然緩聲開口:“你要知道,皇上問你此事,是想替你探一探那個人的虛實。”
他不說話,殿內幾乎已沒了這個人。此時忽然出聲,格外突兀,幾乎叫高繼勛打了個激靈。
龐甘垂著眼皮,半眼不看高繼勛,仍對著蕭朔道:“若當真是志士良才,加官封賞,又有何妨?可若是什麼身份不明的叛賊逆黨,靠幾句花言巧語,設法蠱惑了你……”
蕭朔蹙緊眉:“他并非叛賊逆黨。”
“既非叛逆。”龐甘道,“有何不能說的呢?”
蕭朔像是叫他逼得無路可選,肩背繃了下,攥了攥拳,沉聲道:“此人無非府中一個護衛罷了,他生性淡泊,不愿為官,只想逍遙度日。”
“又是護衛?”
龐甘有些好奇,笑了笑:“琰王殿下的護衛還真多。”
龐甘看著他:“不知今日這位身手了得的護衛……與當日大理寺內,神勇異常、闖了玉英閣的那一個,又是什麼關系?”
蕭朔似是叫他問住了,咬了咬牙,沉默不語。
“琰王府有私兵?端王留了暗衛?”
龐甘慢慢說著,眼底卻分明銳利:“還是——他們原本就是一人……”
“是又如何?”蕭朔沉聲,“本王便用不得一個趁手的人了?”
龐甘笑道:“自然用得。只是老臣不解……一個身手了得的護衛罷了,有什麼不能叫來給皇上見一見的呢?”
蕭朔攥了拳,頓了一刻,咬牙道:“他在玉英閣內受了重傷,今日倉促之下,出手救人,牽涉傷勢不能走動——”
皇上原本還冷然聽著,此時再忍不住,厲聲:“蕭朔!”
蕭朔倏而停住話頭,跪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