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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橋軍營邊,車馬熙攘。
蕭朔叫殿前司照例巡邏,換了尋常布衣,坐在書鋪不遠的茶攤上,靜看著人來人往。
積雪踏得微微一響,身旁忽然多了個人。
蕭朔抬眸,看著多出來的人大喇喇過來,將他手中茶水撈走,順勢坐在了椅子上。
“看我干什麼?”
云瑯記著自己易了容,迎上蕭朔視線,仍頗不自在:“你若提那扇子,我撂挑子就走。”
蕭朔輕嘆,看了看分明不行的云少將軍,將茶杯自他手中拿回來:“冷,上樓去。”
云瑯叫蕭小王爺將了一軍,雖是來和解的,也仍不服氣:“你叫我上便上――”
他話頭頓了頓,眼睜睜叫蕭朔抬手在頸后輕輕一按,登時面紅耳赤:“……”
“主簿派人送信,說你離府出走。”
蕭朔道:“我嚇了一跳,心中極后悔,偏脫不開身,才在這里吹一吹冷風。”
云瑯向來好捋順毛,不自覺蹭了下蕭朔暖熱掌心,喜滋滋道:“真的?”
蕭朔看他神色,眸底溫融,垂在身側的左手動了動,將剛寫完的一份《討云少將軍不行檄文》不著痕跡斂進袖底:“是。”
云瑯欣然起身,一路上了茶樓。
陳橋常年駐扎禁軍,雖是大營,但因本朝軍制松散、長年疏于征戰,軍中從商的比比皆是。
此處離陳橋最近,靠近京郊,本該地廣人稀。卻因這些軍爺日日養著,頗為繁榮,甚至已隱約有集市成型。
云瑯進了茶樓包廂,看著下頭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景象,只覺鬧心不已:“這是軍營?”
“來日掌了禁軍,由你整肅。”
蕭朔不叫茶博士打攪,帶了茶水進來,合嚴包廂門,憑窗落座:“先皇后留下的那方織錦,我已大略看過,標注了幾處我們難談查到的所在。
”
蕭朔沾了茶水,在桌上簡略畫了一方地圖,將幾個緊要處標出來:“戰事若起,可有說法?”
“成掎角之勢,彼此支援。”
云瑯看了一眼,已了然于胸,拿過布巾將水色一把抹了:“一旦勢成,退可牽制兵力,進可兩相夾擊……你不必管了,這個交給我。”
蕭朔點了下頭:“無論宮中情形如何,你也不必顧慮,先將城中穩住。”
云瑯打慣了大仗,多艱險的形勢也見過。如今京中時事壓著,雙方明爭暗斗施展不開,戰力本就受限,要率兵平了這一場叛亂,并不算難。
蕭朔垂眸,潑了那一杯茶,拿過只新杯子:“要收回禁軍轄制,有我設法,不必以戰局相挾。”
“放心。”云瑯笑笑,“定然護好百姓民生。”
蕭朔靜坐一刻,倒了杯茶,擱在云瑯面前。
兩人心念向來想通,他猜得到云瑯的心思,要放棄先機,在戰局危急時再出面,逼皇上拿出禁軍虎符。
可如此一來,卻無疑又要添上一層危險。
蕭朔不擔心云瑯護不好汴梁百姓,只怕云少將軍再兵行險著。
“皇上身在局中,處處浮云遮眼。”
蕭朔道:“襄王一派本就隱于暗中……你我不曾著意隱藏,他只怕已猜出你就是玉英閣中的護衛。”
云瑯倒不意外:“要得就是叫他們猜出來。你放心,襄王降服我之心不死,不然當初也不會派人來攔我……”
云瑯話頭一頓,忽然想起件事,蹙了蹙眉。
蕭朔看他:“怎麼了?”
“連大哥說過,你我在大理寺獄中時,有個黑衣護衛雖然看著像是襄王手下,卻暗中放了我一馬。”
云瑯沉吟:“我忽然想起,當初大理寺對我動刑……也有個黑衣人。
”
他那時已絕了生志,只一心求死,奪了匕首要送入心口,卻被對方硬奪了。
那時若下狠手,以虎狼之藥斷他經脈,也能留下云瑯一命。無非從此變成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反倒更易降服驅使。
大理寺卿叫來醫官,八成便是為了這個。偏偏那黑衣人說他命在旦夕、一碰便會斷氣,才將大理寺卿硬生生嚇了回去
“聽開封尹說,他就是參知政事當年那個最得意的學生,叫商恪。”
云瑯道:“我若沒猜錯,他如今隱姓埋名蟄伏在襄王身邊,大抵也有自己的打算……只可惜交情太淺,不能走他的路子。”
蕭朔蹙了下眉:“商恪?”
“是,叫大理寺判了流放三千里那個。”云瑯好奇,“這人的親眷師承,莫非你也背了?”
“不曾背過。”
蕭朔道:“他是我放出來的。”
云瑯端了茶水要喝,聞言一陣錯愕,抬頭看著蕭朔。
……他在外頭跑的這些年,蕭小王爺還真是一點也沒閑著。
撈了禁軍困在大理寺的親兵,救了朔方軍叫大理寺關押的將領,還暗地里放了大理寺流放三千里的罪臣。
云瑯心情有些復雜:“小王爺,你這麼忙,大理寺卿知道嗎?”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
蕭朔不以為意:“皇上有旨,凡彈劾我的,一律打回扣押,不必呈遞文德殿。”
蕭朔:“這幾年的奏本,御史臺彈劾我的,一律叫大理寺駁回,大理寺彈劾的,都叫御史臺拖走燒火了。”
云瑯:“……”
云瑯心服口服,同他拱了拱手:“好端端的,你如何會想起來插手此事,救了參知政事的學生?”
蕭朔靜坐了片刻,淡聲道:“閑來無事罷了。
”
云瑯心有疑慮:“大理寺流放那麼多人,怎麼就閑著了這一個?”